这算什么？一时糊涂、强权逼迫？之后在清流人家之中选个娶进来做续弦，三五年便将此事遮掩过去了。</br></br> 只是可惜了那於氏小姐，白白做了权力斗争间的牺牲品。其实於三娘也未必有错，这时间舍不得沉没成本的人在大多数，倒是如於氏小姐和陆思衡这般断尾求生的，才是少有。</br></br> 若非挨在这个时代框架之中，两人决计不会止步于此。</br></br> 沈瑞将伞稍稍移开了些，仰头看着阴沉的天幕，乌云层层叠叠地压着，叫人半点都瞧不见天光——他所行之事又何尝不是无尽的小。</br></br> “总而言之，陆氏挨了而今这一刀，便好生歇着吧，留不得百年昌盛，留个清名也算是不错。”</br></br> 沈瑞弯了弯唇角，可眼中却瞧不出半点笑意：“君权制下，哪里容得旁人独大。”</br></br> *</br></br> 直至陆家的府门重新紧闭，春珰在轻声地试探道：“公子，回府吗？”</br></br> 沈瑞将窗口处的帘子掀开个边角，看着雨水将陆府门前的石狮匾额冲刷出深色，好似隔了多久似的。</br></br> 从前车马云集的地界儿而今也变得门可罗雀起来，沈瑞瞧着忽而嗤笑了声，也成，不是沈家被血洗，就是陆氏被抄家，总归都得让顶上那个心中舒服了才成。</br></br> “回府吧”</br></br> ——</br></br> 成王败寇的道理到底还是明白的，因而乌州的案子并不算难查，为着能够赚个宽宥，彼此互相攀咬，昔日那些个情面半点都不留。</br></br> 最体面的竟然是於三娘，她跪在祠堂之中给先祖上了一炷香后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证据到了江寻鹤面前。</br></br> 她爹娘一生无子，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是以在爹娘早逝之后干脆推拒了一早定下的亲事开始接手於氏的生意。</br></br> 这么多年来，从最初的人人都瞧不起她、想要算计她，到而今成为说一不二的家主，她什么手段都用过。</br></br> 就连那招了入赘，最终让她生下於鸢的男人都因着一场“莫名其妙”的病早早离开了人世，从那之后族中再没有人让她将生意交给男人来打理。</br></br> 她一手将於氏扯成乌州最显赫的商户，可而今随着景王谋逆失败，也成了这乌州内最大的笑话。</br></br> 江寻鹤看过她递上来的证据，为景王办事这么多年，无论是同景王还是同别的势力往来，她都细心地留下了痕迹。</br></br> 而今也成了江寻鹤查案最有效用的助益。</br></br> 江寻鹤垂眼看着跪在堂下的她，忽而开口道：“其实於氏是有机会的。”</br></br> 在陆思衡退婚、於鸢自戕的夹当之中，若是於三娘能够舍下满门荣耀，也不至于会落到而今的地步。</br></br> 於三娘身着乌州内最华美的衣裙，妆发细致完备，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道：“可我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就决不允许自己有所失败。”</br></br> 她抬眼看向江寻鹤，像是这会儿才想起来要问一般：“想要请问钦差大人，於氏会是什么下场。”</br></br> “按着律法，嫡系尽数诛杀，旁支男子流放、女子充作官奴。”</br></br> 明帝虽然为了天下安定，对诸多涉事不多的都有所宽宥，但其中却绝不饱含於氏，一个商户也敢勾结逆贼，对于皇权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挑衅。</br></br> 官衙外於氏的人已经被押解这送了过来，看着跪在堂下的华美妇人，个个目眦欲裂，极尽恶毒之言咒骂她。</br></br> 骂她是□□、毒妇、灾星、丧门星、克夫……</br></br> 恨不得将所有的罪名都填在她身上，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畅快一些般。</br></br> 坐在江寻鹤下手、新上任的乌州刺史听着这些污秽之言当即皱眉名衙役将他们堵住嘴压下去。</br></br> 左右也是要死，那些人看着衙役过来非但没有止歇，反倒是骂得更大声了，过了好一阵才彻底地安静下去。</br></br> 可於三娘跪在堂下，从始至终面上都显不出什么情绪来，即便是那些咒骂的话已经到了周遭人都觉着难以入耳的程度，她也好似浑然未觉般。</br></br> 那乌州刺史到底是好奇，憋了半天还是忽而开口问了一句道：“於氏，你可有悔？”</br></br> “悔？悔什么？”</br></br> 於三娘像是听了多有趣的笑话一般，神情倒是生动了几分：“大人不会问的是会不会为了於氏这些或死或流放的人后悔吧？我明摆着告诉大人，就算是景王当真成事，於氏一朝成了什么显贵，这些人的下场也不会比今日好看的。”</br></br> “这些年他们做了什么？试图从我手中抢走继承权把我嫁出去，预备着给我塞个男人，让我把掌家权交给男人，又琢磨着从哪找个男孩过继给我继承家业。”</br></br> 於三娘面上满是嘲讽，她挑着眉，眼中显出些复杂的情绪：“他们白白在我手中过了这么久的好日子，如今也到了该还的时候了。往日他们不过是为着显得於氏壮大的工具，於氏是成是败，他们都得是这般的下场。”</br></br> 她说着说着，忽而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轻声道：“只是可怜了我的鸢儿，说到底还是景王那个废物不成事，我若有他的出身，当年继位的还未必是哪一个呢。”</br></br> “大胆！岂容你胡言乱语？”</br></br> 乌州刺史被吓了一身的冷汗，连忙开口制止住了她，生怕她再说出什么狂悖之言牵连到自己身上来。</br></br> 於三娘瞧了他一眼嗤笑道：“你也不过是个胆小鼠辈罢了。”</br></br> 乌州刺史闻言顿时面色难看了许多，任谁当堂被一个谋逆贼子嘲讽也是要难堪的。他偷偷抬眼看向了江寻鹤，说到底若不是他问的那一句，於鸢因为未必会说出这番话来。</br></br> 可后者面上却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垂眼看向了於三娘：“於氏你而今交出这诸多证据出来，也算是戴罪立功，本官自会向陛下禀明，不会有人扰了於小姐清静的。”</br></br> 於三娘面上难得显出几分笑意，长拜道：“如此，便多谢钦差大人了。”</br></br> 第192章</br></br> 有了於三娘拿出的证据, 原本还打算撑一撑的几家也顿时没法子再狡辩，只能认下了罪名。</br></br> 折子递到明帝面前，听闻还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火, 但沈瑞估计着不见得真有多生气，只怕演戏的成分居多。</br></br> 敲山震虎，不敲怎么震慑？</br></br> 是以逆贼同党的结局越是凄惨, 某些人才能越是老实。</br></br> 沈瑞每日留在府中不是听听朝堂上的瓜, 便是数着楚家送来的钱，原本还是一摞摞银票瞧着, 后来倒是觉着看着不够有趣，全换做了一箱箱金银，用箱做计数单位。</br></br> 果然显得富贵多了。</br></br> 只有春珰作为全沈府最忙的打工人, 每日都要从驿站取回从乌州寄回来的信件, 甚至有时候还不止是一封。</br></br> 春珰真的很不明白, 查个案而已, 又不是不回来了，何至于天天往回传信, 腻歪成这样。</br></br> 但她到底是敢怒不敢言。</br></br> 沈瑞从她手中接过信来，上面印着乌州驿站那边特有的印章，这样的信他已经收拾了满满一匣子。</br></br> 面上好似每次接过来的时候都不大在意似的，可实质上却特地去库房之中选了个料子最金贵、镶嵌的宝石最大的。</br></br> 春珰看破不说破。</br></br> 沈瑞将上面的蜡印挑开, 从里面抽出薄薄的一张信纸来，他轻轻挑了挑眉, 心中估算着乌州大约是出了什么事情。</br></br> 毕竟从前寄回来的厚度至少是这次的三倍不止。</br></br> 春珰没注意到他的神情, 只在一旁侍立着, 且等着沈瑞看过了再写了回信，她好再送去驿站。</br></br> 沈瑞拆开信纸瞧了一会儿, 忽然开口问道：“乌州的那批商船是不是这几日便要回来了。”</br></br> 春珰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楚家昨日送回信，说是后日便可返航。”</br></br> 她顿了顿，又忽而问了句：“那奴婢去催一催那床？”</br></br> 自从江寻鹤奉命去了乌州查案，沈瑞便寻了能工巧匠用顶好的木料打造了张大床，就连宫中的匠人也被他琢磨着法子从明帝手中借过来，休说旁人了，听闻就是皇后现下想打个桌子，也寻不到人。</br></br> 虽说原先那张床也算是阔落，但到底是叫沈瑞越折腾越嫌小，干脆趁着人不在的时候换掉。</br></br> 直到现下都还没有做好。</br></br> 他忽然问起乌州的商船还能是因着什么事，定然是他苦等的那位江大人要回来的，指望着春珰随个份子是不大可能了，但催一催那床的进度还是成的。</br></br> 沈瑞闻言盯着她看了半晌，就在春珰迟疑着是不是自己这话说得太直白的时候，他却忽而弯了弯眼睛道：“赏。”</br></br> 春珰神情有些怪异，但到底不会和钱过不去，还是福了福身子谢了赏。</br></br> 但怎么说呢，这钱握在手中多少是觉着有些污秽……</br></br> ——</br></br> 乌州刺史早起时心情都好了不老少，甚至还能抽出空子来给发妻描了描眉。他妻子亦是书香门第出身，瞧见他这般喜形于色的怪状不由得无奈摇头。</br></br> “夫君还是收敛些吧，到底那位钦差大人还不曾走，你而今这般高兴，若是被瞧出来了，仔细人家给你穿小鞋。”</br></br> 刺史下意识收敛了几分，但很快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夫人不必担忧，这位钦差大人算是个做实事的，将乌州案子查3了个清楚，这样我上任之后，便也算是轻松许多，想来不会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br></br> 刺史夫人平日里不好到前堂去，但对这位江大人也算有所耳闻，听着这一番话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劝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备些礼才好送行。”</br></br> 刺史也是深以为然，这件事情他已经想了许久，但始终还是拿不定主意，干脆趁着这功夫求助于发妻：“那夫人以为送些什么好？”</br></br> 刺史夫人沉吟片刻，而后开口缓缓道：“这礼物也未必要直接送与江大人，说到底送得再贵重都不如送到人心坎里。”</br></br> “我有一手帕交而今便随着夫家住在中都内，听她来信说这位江大人在中都时同沈家的公子交情匪浅，堪称同吃同住，甚至早些时候还有传言说两人……”</br></br> 她说到这里便忽然顿住了，面上显出几分了悟，刺史不曾关注这些事情，见她顿住了便忍不住追问：“传言说什么？”</br></br> 夫人略摇了摇头道：“倒也没什么，此事夫君交于我来办吧。”</br></br> 刺史这些时日也是因着这件事情头疼，闻言便拍了拍发妻的手道：“那刺史便麻烦夫人了。”</br></br> 待到刺史走后，夫人才扶了扶鬓角对身边跟着的丫鬟道：“去库房中将那螺钿匣子取来。”</br></br> 丫鬟领命出去了，她却蹙眉坐在窗边，琢磨着此事的分寸，虽说她心中一惊有了那六七分的猜测，但到底还是要给自己留几分余地。</br></br> 免得若是出了岔子，便招来大祸。</br></br> ——</br></br> 江寻鹤还在收拾着桌案上的东西，案子虽然已经查完，人都发落差不多了，但查案间的记录却要一一带回中都，以备后续查验。</br></br> 防着他生出私心，也防着后面有人再拿着这件事作为依仗掀出什么风浪。</br></br> 清泽跑进了屋子，险些撞翻了熏香炉子，即便他及时向旁边避开，但到底还是折腾出了好大的声响。</br></br> 在江寻鹤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他惊慌道：“东家不好了，老夫人她……”</br></br> 话还没说完，江寻鹤手中的册子便掉在了桌案上，碰撞的声音让他稍稍回过神来：“祖母怎么了？”</br></br> 清泽压下慌乱，将纸条递过去道：“留在老宅中的人传来消息，说是老夫人病笃，叫东家速归。”</br></br> 江寻鹤看着那纸上的短短一行字，却忽然觉着自己好似个个都不认识般。</br></br> 清泽见他这般也是不忍：“不如东家先行备马回去，这些东西交给属下收拾好了，再一并带去。”</br></br> 江寻鹤垂了垂眼，片刻后再抬眼时便语调平静道：“这些记录都要收好，不能有遗漏。”</br></br> 清泽拍着胸脯道：“东家放心，属下这便先去备马。”</br></br> ——</br></br> 江家的老夫人已经病了许多时日了，她原先便身子不大利索，一场寒气直接便病倒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