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至微在地牢里待了半晌, 气呼呼地回来了。</br></br> “那个姓施的，竟然半句话也不理会为师！还用那种轻蔑又警惕的目光看着为师！好像为师询问他那些话，是为了偷学他的修行之法！真是笑话！”</br></br> 盛隆和问道：“他没有理会师父？”</br></br> “没有！”陈至微气呼呼地回答。</br></br> “一句也没有？”</br></br> “如果冷哼和嗤笑不算的话, 那就是没有！”</br></br> “那可真是奇了。”盛隆和道, 不过, 从他的神情来看，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br></br> “他在弟子跟前说了不少话，如果不是弟子先行离去，他恐怕能说到天亮, 怎么师父过去，他却成了一个哑巴？”</br></br> “为师哪知道！”陈至微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大概是觉得为师想学着他, 也预见那些光景, 成为扭转乾坤的救世高人吧！真是愚不可及！”</br></br> 盛隆和听了, 不显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幕。</br></br>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他若是聪明人, 当初就不会做下这些事。师父无需着急，他遇见的到底是天机还是魔考，明日便能知晓。”</br></br> 陈至微还是感到烦躁和费解，叹气道：“为师这不是想着, 问出一个确切点的答案嘛？至少通过排除之法，确定他修行到了什么程度。”</br></br> “没想到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真是——唉！”</br></br> 盛隆和道：“什么排除法？”</br></br> 陈至微嘴巴一捂, 眼珠一转，又不肯说了。</br></br> 对于师长不打自招的行径, 觅瑜已经习以为常，只希望对方不要把目光投向她, 连累她受到盛隆和的盘问。</br></br> 盛隆和微微一笑，没有多问，道：“既如此，师父便早些休息吧，夜色已深，明日还有许多事情，不能太过劳累，弟子也带着纱儿回寝殿了。”</br></br> 他这样的态度，反倒让陈至微有些不自在，小心试探地询问：“你……不继续问问为师？”</br></br> 盛隆和道：“弟子继续问了，师父就会回答吗？”</br></br> “这个……”陈至微踌躇片刻，最终诚实地选择了摇头，“不会。”</br></br> 盛隆和道：“所以，弟子还费工夫询问师父做什么？”</br></br> 陈至微还是不明白：“那，你就不觉得好奇，为师为什么要瞒着你？”</br></br> 盛隆和昭朗地笑了。</br></br> 笑容如明月清风，徐徐吹拂过松林之间，绘出一片醉人美景。</br></br> “好奇如何，不好奇又如何？该是弟子知道的，弟子早晚都会知道。”他含笑看向觅瑜，意有所指地询问，“纱儿说，是也不是？”</br></br> 觅瑜一惊，努力不表现出心虚，讪讪笑应：“是……”</br></br> “更何况，”盛隆和漫不经心地道，“弟子着实不甚在乎，师父想要瞒着弟子什么。”</br></br> 他握住觅瑜的手，充满温情地微笑：“只要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弟子便心满意足。”</br></br> 觅瑜动容不已，甜蜜又羞涩地莞尔，与他对视。</br></br> 在这样的氛围下，陈至微气急败坏的质问声，就显得颇为无足轻重了。</br></br> “你！你这块臭石头！说话什么意思？！”</br></br> ……</br></br> 翌日为五月初一，按照惯例，要举行朔朝大会。</br></br> 盛隆和准备利用这次机会，在群臣跟前上演一出大戏。</br></br> 赐死太子妃的圣旨，是施不空撺掇建元帝下的，他被擒之后，圣旨就落到了盛隆和的手里。</br></br> 盛隆和原本不愿宣读圣旨，以免影响觅瑜的名声：“这上面所写，虽然都是无稽之谈，但传出去了，总会惹来一些人说三道四，对你不好。”</br></br> “不如我再拟一道关于自己的，反正这么些年来，总有人喜欢拿我的身世做文章，我已经习惯了，朝臣也都习惯了。”</br></br> 但觅瑜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再多的流言蜚语，也比不过夫君经受的，夫君既不在乎，纱儿也不在乎，纱儿要与夫君共进退。”</br></br> 盛隆和确认：“纱儿想好了？”</br></br> 她坚定地点点头：“嗯，想好了。”</br></br> “好。”他浮起温暖的笑意，“便依纱儿之意。”</br></br> 他执起她的手：“明日，我们一同含元殿。”</br></br> 她讶然：“含元殿？夫君要带纱儿一块去吗？”</br></br> “自然。”他道，“纱儿不是说，要与我共进退吗？”</br></br> “可是，”觅瑜有些迟疑，“含元殿乃大朝正殿，纱儿无官无职，如何能够上朝入殿？”</br></br> 盛隆和不认同：“谁说你无官无职？你是我的妻子，正一品的太子妃，除母后以外的命妇之首，随我一道上朝名正言顺。”</br></br> “更何况，在这出大戏里，你是主角，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br></br> “不过，一开始要委屈你一下，藏身于屏风后。”他道，“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再与你携手而出。”</br></br> 他唇角蕴笑，真挚道：“还请纱儿配合。”</br></br> 觅瑜嫣然莞尔，轻颔臻首，笑应：“纱儿都听夫君的。”</br></br> 如是这般，御前总管当庭宣读了圣旨。</br></br> 不出盛隆和的所料，官员分成了两派，一派反对，一派拥护。</br></br> 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赵得援会情绪激动到割袍断义，如果不是晏颐祥及时阻止，恐怕还会当场责骂圣上不仁不义，不配为君。</br></br> 觅瑜坐在屏风后，听着爹爹的悲愤控诉，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忍不住湿了眼眶。</br></br> 她想，她真是一个不孝的女儿，只顾着与夫君共进退，全然忘记了，当她的爹爹听闻这份圣旨，面对沉默的圣上与冷脸的太子时，会是什么感受。</br></br> 她默默拭泪，暗下决心，等到事情结束，一定要向爹爹好生赔罪。</br></br> 盛隆和在这时来到了屏风后，看见无声流泪的她，他先是一惊，接着就充满心疼与宠溺地微笑起来，取过她手中的锦帕，替她擦拭剩余的泪水。</br></br> 他的动作迅速而轻柔，没有说一句话，但她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向她赔罪，并且也会在之后向她的爹爹赔罪。</br></br> 这让她感觉好受了些许，平复心情，止住眼泪，浅浅笑着朝他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大碍，可以照计划行事。</br></br> 蓬莱岛上，陈至微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试图从施不空口中问出点什么，可惜还是以失败告终，让他挫败又生气。</br></br> 施不空的心思，盛隆和很清楚，不过是觉得还有转机，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真相前，他会留着自己的性命，所以才故作姿态，等着最后的谈判罢了。</br></br> 可惜施不空想错了，他不在乎真相，他只想要复仇，以慰兄长的在天之灵。</br></br> 并且要复仇得轰轰烈烈，让所有人、让全天下、让史书铭记这一天，即便过去千百年，提起施不空，想到的也还是祸国妖道这四个字。</br></br> 他的兄长的血泪，就由施不空的鲜血来洗刷。</br></br> 大雨降下时，盛隆和并没有感到惊慌。</br></br> 因为无论是通达道人，还是洪源先生，甚至于他自己，都从天象看出今日会下小雨，神妙真人又素有祈雨之能，把小雨变成大雨，实在正常不过。</br></br> 陈至微专门对此提议，别用火烧，用水淹，这样一来，下的雨就会成为他们的助力，让旁人确信施不空是个妖道，连老天爷都不能容忍。</br></br> 但盛隆和拒绝了，表示要让施不空和兄长一样，受火刑而死。</br></br> 火刑。</br></br>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似一记重锤，砸在了觅瑜的心上。</br></br> 十皇子献祭天下，这一句话，在坊间流传了许久。</br></br> 然而从未有人想过、问过，十皇子是如何献祭的，是怎么……去世的。</br></br> 如今，她终于知道了，竟是被……活生生……</br></br> 觅瑜的心灵与眸光一阵颤动。</br></br> 一旁的陈至微也震撼不已，讷讷重复：“火……火刑……？”</br></br> “对。”盛隆和波澜不惊地应声，“师父可有什么高见？”</br></br> 陈至微仍是讷讷：“没、没有……挺……挺适合的……”</br></br> “那就这么定了。”盛隆和道，“明日上午，火烧妖道。”</br></br> 话毕，他看向觅瑜，微微一笑，温和道：“纱儿，你怎么了？”</br></br> 觅瑜怔怔地凝视着他，忍不住看向通达道人。</br></br> 陈至微先是一呆，接着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连忙疯狂地摇头摆手，示意，现在还不到时候，她不能说，更不能表现出来。</br></br> 盛隆和依旧注视着妻子，没有看向师长，只在口中闲闲道：“师父既想瞒着弟子，好歹装装样子，莫要像现在这般，仿佛弟子是个傻子、瞎子，行吗？”</br></br> 但他对觅瑜的态度还是很温柔，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难过的心绪，他抚摸着她的脸庞，柔声安抚：“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br></br> 觅瑜隐下伤怀，充满依恋地点点头，轻应：“嗯。”</br></br> 徒留陈至微在一旁，气闷而不可置信，敢怒而不敢言，用口型比着“轻师重妻”、“不肖弟子”之类的话。</br></br> 好在最后，盛隆和还是回归了正题，同师长商议火刑之法。</br></br> 他笃定，施不空会祈雨灭火，既是为了保全自身，也是为了动摇人心。</br></br> 这样正好，他可以在此基础上，再来一个转折，让群臣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他是在替天行道。</br></br> 在他事先命人备好的柴火中，掺杂了一小部分浸泡过符水的桃枝，用这些桃枝点燃的火，遇风不熄，遇水不灭，成功营造出了零星火苗的景象。</br></br> 锦衣卫递给他的箭矢上，也涂抹过特殊的燃料，能够最大程度地引爆火势，他再说一番冠冕堂皇之语，装作模样地以自己鲜血为祭。</br></br> 如此一来，群臣便会深信，天尊听到了他的话，向世人昭告，他才是正确的一方。</br></br> ——他大获全胜！</br></br> 第223章</br></br> 回忆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觅瑜能理解盛隆和的选择。</br></br> 但她还是有些埋怨，带着心疼道：“伤口遇到雨水，本就容易引起炎症, 更不要提箭矢上还涂了别的东西, 夫君那么用力地攥着, 也不怕出事。”</br></br> “我不用力攥着，怎么一箭正中莲台？要是落在了别的地方，岂非前功尽弃？”盛隆和笑道，“再说, 有纱儿这样的神医仙子在，我害怕什么？”</br></br> 觅瑜抿起小嘴，半是羞恼、半是甜蜜地娇嗔：“夫君也就哄哄我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