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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为什么要被划那么多刀,而不是被捅?”张局皱眉问道,“要知道有时候杀一个人只要在要害部位捅一刀往往就解决问题了,这么多刀,不就是折磨的性质吗?”
  章桐点点头,指着尸体解剖相片中的特写:“‘划伤’和‘捅伤’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只是单纯地指伤害程度来说,‘捅伤’绝对要比‘划伤’严重得多,但是后者所产生的出血量远远大于前者,只要足够深,创面足够大,那受害者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只是我不明白的有两点,其一,凶手明明在折磨死者,却又为什么要刻意减轻死者所受到的痛苦?其二,凶手为什么要拿走死者的牙齿?三个人的牙齿都没了。这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说着,章桐看了看卢浩天:“后来我和卢队经过沟通后一致认为,减轻死者痛苦这一点再加上死去的三个人都曾经是我所经办的案子中的相关人,凶手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但是从死者身上的‘伤口’和‘牙齿’这两个特殊的讯息来看,他真正要找的,或许是我的父亲,只是因为我父亲在二十多年前已经死了,所以可以理解为是父债女还。”
  “赵家瑞案件中死者并没有丢失牙齿啊?”高工问道。
  听了这话,章桐点点头:“高工说得没错,确实没有丢失,但是赵家瑞父亲的身上却发生过相同的一幕,他在当时虽然被定性为酒后意外,可是却无法解释死前一口牙齿到底去了哪里?话说回来,现在死者身上发现的类似情况,不妨推定为凶手是在刻意告诉我们这件事和赵家瑞有关,因为赵家瑞的父亲在他的人生轨迹中肯定起了很大的作用。最起码的一点就是——家暴。而幼年时的家暴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是有很大影响的。虽然说现在这些情况已经无法得到直接证实了,但是却可以得到很多旁证。非常自信的凶手就是在用尸体告诉我们——这个案子和赵家瑞有关!”
  卢浩天点点头:“章主任说得没错,事后我查看过相关的档案,死者的死亡手法除了牙齿丢失以外,和三十年前的赵家瑞案件如出一辙。”
  “可是赵家瑞明明已经处决了啊!”痕迹鉴定工程师方小木忍不住问道,“难道说我们多了一只传说中的copy-cat(模仿犯)?”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同时也不排除当年赵家瑞案件有疑点的可能!”章桐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大家交头接耳面露凝重的神情。
  “章主任,说话要有根据,不能凭空瞎猜疑,虽然三十多年前我们的刑侦技术手段确实是有一定的缺陷存在,但是你也不能就此一棍子打死啊。”果然有人开始了抱怨。
  “我可没有这么说,而且,我们做法证的,讲的就是科学证据,”章桐一边指着身后投影仪上的十二张死者相片,一边冷静地说道,“赵家瑞当年所承认的十二起凶杀案中只找到了十一具尸体,第十二具尸体在上周才被人发现,而其中十具尸体的死因都是一样的——失血过多引起的多脏器衰竭,身上至少三十刀都是绕开了致命的要害,虽然没有检查出神经受损的迹象,但那只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有些证据已经无法收集到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章桐走到季庆云的相片前停了下来:“她叫季庆云,二十五岁,生前是师范的实习生,晚上外出上家教课后一直未归,家人都认为她失踪了。直到赵家瑞在半年后供述罪行时讲出了季庆云的名字,并且找到了她的头颅才得知她已经死亡,但是仅此而已,只有头颅。而只根据头颅的话,当时的法医是很难找出死者的真正死因的,也正因为如此,季庆云的母亲直到现在都认为她女儿不是死在赵家瑞的手里,理由很简单,一个连环杀手,一套近乎于模式化的杀人手法,为什么偏偏到季庆云这里就被打破了呢?我查过尸检档案,上面讲得很清楚,在死亡时间上,死者季庆云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死者,所以说,除了赵家瑞刻意为之外,只有一种可能性来解释当初为什么赵家瑞只指认了死者的头颅所在地,而并没有指出身体部分藏匿处的原因,那就是——在季庆云这个案件上,赵家瑞只是一个知情者,而不是一个杀人者,他不知道全部的抛尸点,却承担了所有的责任。”
  张局点点头:“这样一来确实能够解释得通。但是他为什么要承认下来不是自己所做的案子呢?难道真的是秉着杀一个也是死,杀十个也是死,都是死,多一个也就无关痛痒?”
  “我想,如果真的有第二个人存在的话,那人应该就是他的最爱吧。”一边的卢浩天习惯性地伸手摸着鼻子,嘴里喃喃自语,目光若有所思,“不过赵家瑞的妻子也死了,死在他的手里,而他的孩子还小,这样一来的话,那会是谁呢?”
  “还有一点,赵家瑞的杀人动机。在案发前,因为身体比较弱的缘故,别的活干不了,所以他就开了一家小杂货铺,生意并不是很好,但也能勉强度日,为人和善却很孤僻,话不多也很不合群,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被捕前三年结婚,没听说过有孩子,妻子就是刚发现不久的死者黄晓月。”卢浩天说着,注意到章桐紧盯着赵家瑞的相片陷入了沉思,忍不住问道,“章主任,你发现了什么吗?”
  “当时卷宗里记录赵家瑞为心理变态的杀人狂,却并没有直接指出他杀人的真正动机所在,你们注意看他的相片,他的眉毛,明明是刻意文上去的,而他的头发,要是我没看错的话,是假发!”章桐越说越激动,目光中不由自主地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痕迹鉴定工程师方小木皱眉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等等,难道说他是无痛症患者?”
  “方工,原来你也知道这种病?”章桐笑了,“真是佩服。”
  方小木个子不高,因为搞技术的缘故,不常见到太阳光,又缺乏运动量,所以身材有些微胖,但是笑起来却又非常腼腆,很容易脸红:“章主任你可别夸我了,我只记得以前我的导师就曾经提到过这个病,但是很罕见。其中的特征之一就是全身无汗,部分患者浑身上下没有毛发。”
  “是的,先天性的无痛症,是一种遗传性的感觉自律神经障碍,因为身体内痛感的传导受到阻滞,也就是说丧失了痛觉,但是其他方面比如冷热、震动、运动感知之类的我们一般人平时都具有的感觉能力则发育正常。总体来讲这种病症确实非常少见。”说着,章桐抬头看着卢浩天,“如果能确认赵家瑞确实患有这种病症的话,那就完全可以解释他当年的杀人动机了。”
  卢浩天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天呐,只是为了在别人身上寻找痛感是什么样的感觉,竟然用这种残忍的方式?人为什么会这么冷血?”
  章桐长叹一声:“恐怕是的,因为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肢体上的痛苦。而对于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如果毫无痛感的话,就会觉得自己活得不真实。我认识一位已经病入膏肓的老人,胰腺癌晚期,每天都被痛苦所折磨着,骨瘦如柴,因为是临终病房,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所以医生给他配了足够量的哌替啶,但是他却拒绝了,宁肯痛得满头大汗。他对我说过,只有感觉到痛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一个没有痛感的人,根本就无法区分生与死的界限。不过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说到这儿,章桐不由得神情凝重,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一个黄色文件夹,环顾了一下整个会议室,哑声说道,“我们都知道李晓伟医生是赵家瑞的儿子,而先天性无痛症本就属于遗传性病症,一般都体现在五号基因的变异上,我已经把李晓伟医生的基因图谱送到省里去做筛选了,虽然还没有拿到正式结果,但是在刚才开会前,我接到一个电话,证实了李医生五号染色体上的fam134b发生了明显的变异,而这种fam134b基因常见于我们的背根节神经元中,而这种神经元是负责将感觉信息传递给中枢神经系统的初级感觉神经元,这种基因变异会导致背根节神经元无法表达,从而该部分神经元逐渐凋亡,后果就是阻碍了人们对痛感的感知。不过在这里要提醒的是,这种病症的体现不是一出生就有的,只是我们平时不一定会注意到罢了,换句话说就是痛感的消失是缓慢无声却又不可逆转的。而带有这种基因变异的人也不一定会爆发这种病症,但是他的下一代发病的可能性非常高。”
  “但是,章主任,我记得刚才在医务室中看见李医生应该是会有痛的感觉的。”卢浩天有些茫然,“那他还是这种病的患者吗?”
  “基因变异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爆炸只是时间问题,就看你的运气了。”章桐淡淡地说道,只是心中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所以,综上所述,我觉得李江、郑豪民和兰小雅的死,是凶手想给我传递的一个讯息,表面上是我自己做的欲盖弥彰,其实他知道根据现在刑侦手段,很快就可以证实我是无辜的。结合尸体上所表现出来的刻意减轻痛苦来看,这些死者并不是他的真正目标所在,他们只不过是被利用来传递讯息的载体罢了,或者说,类似于一场考验。”章桐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所以我可以肯定他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让我关注到当年赵家瑞的案子,因为在他看来,赵家瑞或许是被冤枉的,甚至于是顶包的也不无可能。如果我能从前面的考验中成功脱身的话,那么,我就完全有资格可以去完成我父亲当年没有完成的工作,真正还死者赵家瑞一个清白!”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会议室里又一次议论纷纷。
  “在这里我还要补充的是,凶手通过牙齿还给我留下了一个讯息——赵家瑞的童年是在他的父亲的拳脚下度过的,由此我更加可以肯定这是一把能打开当年案件的唯一钥匙,所以我不能也无法放弃!”
  局长张玉伟沉思良久,皱眉说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章主任,我们都能理解你的心情,请你接着说下去。”
  章桐点点头,冲着潘健打了个手势,机器继续沙沙运转了起来,此时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王勇的尸体被人发现时的现场相片。
  “首先要声明一下,我之所以会认识这个叫王勇的私家侦探,全都是因为李晓伟医生的缘故。他是我母亲的心理科医生,有一次他找我,说这个叫王勇的家伙跟踪他,王勇也承认了,表示说自己是受人之托,在调查李晓伟的下落和相关情况。”
  卢浩天清了清嗓子:“是的,我们刑警队经过调查确认死者王勇就是靠贩卖别人的秘密过日子,属于高危人群(此处泛指失足妇女、吸毒人员、未成年少女等容易遭受到他人侵害的一类人),所以他的出事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相关的电脑资料都在网监大队处理的过程中,很快就会有结果。”
  话音未落,身旁的阿强小声嘀咕了句:“老大,没那么快,整整500g的存储,双重加密,至少得三天以上啊。”
  全场哄堂大笑,卢浩天的脸顿时涨红了,狠狠瞪了自己的副手一眼,嘴里咬牙切齿地嘟囔了句:“更正一下——尽快出结果。”
  “王勇的死因和前面的三位死者截然不同,他在被人注射了大量的镇静类药物后,人为阻断脑部供血导致了全身瘫痪,再加上第三节脊椎折断,导致最终的中枢神经瘫痪,最终因为呼吸肌的逐步坏死。此时的王勇虽然还活着,脑部清醒,但是浑身上下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于连呼吸都要加上呼吸机才可以正常进行,在这种情况下,凶手采用了拔牙等恐怖的方式,活活把他给吓死了。”
  “吓死?”方小木疑惑不解地问道,“难道说他的心脏供血系统出了问题?所以一旦心率加快就出现了卡机?”
  章桐不由得苦笑:“是的,凶手用了一个特殊的方式,切断动脉供血几分钟后,神经就出现了麻痹,心脏供血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后果就是王勇因为过度紧张和恐惧,自己把自己给活活吓死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一起伤害致死案。凶手不停地折磨他,不过,虽然说他的牙齿也被人拔走了,但是却极端粗糙,手脚不是很干净,和前面的三起案件的死者相比,有点小儿科的感觉,你们看。”说着,她指着身后投影仪上的王勇口腔放大相片,牙床上几乎都是伤口,甚至于还残留着一颗被硬生生掰断了的牙齿。
  “这么看来,果真是有两个凶手。”张局点点头,神情严峻。
  “王勇的死,看来是和他所掌握的秘密有关,而他的秘密,很大程度上我们猜测是跟李晓伟医生有关,因为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李晓伟医生的父亲就是赵家瑞。”卢浩天补充道。
  “我也赞成卢队的看法。”章桐瞥了一眼手中的黄色公文夹,继续说道,“帅嘉勇的死亡和王勇如出一辙,手段是相同的。并且,帅嘉勇的儿子,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不断地提到了牙仙,而在兰小雅死亡之前,李晓伟医生的一个病人——潘威,也曾经提到过牙仙,这个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据说会为很多受到欺负的孩子出头,会为他们去做任何事,而交换条件,就是人的牙齿。”
  “牙仙?”张局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章桐无奈的双手一摊:“是啊,刚开始我也不相信,最初也是从李医生的嘴里知道这件事的,说是他的一个病人告诉他的,说有一个牙仙会替孩子出头,不惜杀人。并且也是这个故事,把我们的视线引向了三十年前的赵家瑞案件。受李医生的委托,我就调阅相关档案,这时候我才知道了赵家瑞小时候受到过家暴,而他的父亲虽然是意外而死,但是牙齿没了……”
  “我明白了,凶手肯定认为当初的案子有疑点,心有不甘,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不排除也为了报复你父亲,所以不惜栽赃陷害于你,而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去重新调查赵家瑞的案子。”张玉伟若有所思地说道。
  章桐点点头:“是的,这也是我的看法,因为他栽赃陷害的手段太幼稚了,就像我前面所说的那样,现在的刑侦手段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这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想重开赵家瑞的案子。而连环杀人凶手他们一般都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作案手法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名片,一旦固定过后除非发生重大变故才会出现截然不同的两种杀人手法,这一点,我前面的赵家瑞杀人案中在死者季庆云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也就是说,从我们法证这方面得出的结论如下——第一,赵家瑞案件中,有两个凶手;第二,三十年后的今天,五起杀人命案中,也有两个凶手存在。而他们之间的唯一交接点,我想,就是我们的李晓伟医生。”
  “前段日子那个死了的it程序员潘威,也是李晓伟医生的病人,是吗?”张玉伟看着卢浩天问道。
  卢浩天点点头:“是的,那家伙简直是个怪胎,根据他老婆说是对牙仙着了迷。”
  散会后,章桐匆匆来到警局医务室门口,隔着门,感觉到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微微一怔,一抬头就看到了身边站着的潘健,后者也紧锁双眉,伸手指指门:“章姐,开门看看吧。”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果不其然,病床上被褥凌乱,李晓伟却不知何时早就不见了踪影。
  “人呢?”章桐转头问正好推门走进来的警局值班医师。
  “被他阿奶带着保姆过来接走了,说回家休养。”值班医师愣住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蠢!阿健,李医生他出事了!”突然回过神来的章桐顿时脸色发白,她一边向门外跑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叫道,“快通知卢队,李医生出事了,叫他马上带人去天坪巷28号6楼,李医生的家!”话音未落,章桐的身影就消失了。
  值班医师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病床,又看看一边站着发愣的潘健,委屈地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那老太太还说什么了?”潘健皱眉问。
  “她说谢谢章医生,说她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无痛症没有在李医生的身上体现出来的原因了。”值班医师笑眯眯地说道,“说实话,我还真佩服这个老太太,虽然头发花白了,居然还知道无痛症这么个冷僻的概念呢!”
  潘健却目瞪口呆,突然转身就跑。
  14.maoa基因
  一切都像在做梦!李晓伟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身体都在空中打转。
  “你知道maoa基因吗?”
  到底是谁在跟自己说话?声音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若隐若现。眼前是一片朦胧,只能隐约看到人影在晃动。出于本能,李晓伟想闭上双眼,因为越来越强烈的光线刺激得他的眼睛有些酸疼,但是他不久就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不对,比那个更严重,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动的。
  耳畔的声音却还在继续,由远至近,有点熟悉,是的,李晓伟现在可以确信自己应该是在哪里听到过。
  “只存在于男性体内的单胺氧化酶a基因变异,俗称maoa,我到现在才知道,而它一旦发生变异,你的无痛症基因就成了隐性,所以,你身上就体现不出来了。阿伟,看来你还真是个调皮的孩子呢,你说对不对?”
  终于看清楚了阿奶那花白头发的头颅。李晓伟吃惊地张嘴想说话,他心里却随之不由得一沉,因为不只是发不出声音,就连嘴唇的正常张开闭合也似乎成了一种奢望。
  还好,胸口不再疼痛了,那根让他呼吸困难的肋骨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断裂过一样,这倒是让他觉得轻松了许多。
  “阿奶收养了你这么多年,也不图个啥,就只希望能找到一个答案,现在看来,这三十年,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我虽然老了,但是脑子却还挺好使的,只是啊,这正常人偏偏要在你面前装成个傻子,真累!”阿奶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怎么回事?李晓伟的心里一颤,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收养的,从小和阿奶相依为命,他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过这个特殊的问题。而他更多的,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父母而已。
  阿奶就像小时候那样帮李晓伟盖好了被子,甚至于还贴心地为他垫高了一个枕头,最后,她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笑眯眯地伸手摸了一下李晓伟的额头,就像小时候那样,然后对门口那个方向叫了声:“好了,你进来吧!”
  一阵脚步声响起,是木地板,所以脚步声格外沉重,很快来人站到李晓伟的窗前,弯腰凑到他的脸旁,柔声而又卑微地说道:“晚上好,李医生。”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李晓伟却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被锤子给狠狠地敲了一顿,头嗡嗡作响,因为过于惊愕,他的双眼瞳孔猛烈收缩着。
  原来是你!为什么!
  可惜的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就连眼珠都再也无法转动。他知道自己此刻跟个死人相比只差一口呼吸而已。这将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天坪巷28号6楼,阴暗的楼道似乎已经成了老式民居的标配,章桐气喘吁吁地冲上六楼,这个钟点正好是家家户户正挤在厨房里开始做菜的时候,但是往日热闹的六楼,此刻却是安静得可怕。章桐急了,用力拍打门板:“有人吗?有人在家吗?快开门呐……”
  半晌,对门吱呀一声,探出一个中年妇女的脑袋:“哎,我说姑娘,别敲了,老太太下午出远门了,和保姆一起。”
  “去哪了你知道吗?”
  “说是去看一个远房亲戚了,估计要走三个月吧。”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章桐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她确信方淑华不会再回来了,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突然采取行动绑架李晓伟,到底出了什么事?
  想到李晓伟,章桐的心里不由得一紧。
  法医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潘健在整理铁皮柜里的尸检档案,章桐则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半天没有动静。
  “阿健,我觉得不应该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为什么要临了却下这么一个毒手?也不知道李医生现在到底在哪里,会不会出事?都两天两夜了没有一点消息。”章桐愁眉紧锁。
  潘健把铁皮柜关上,想了想,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说道:“章姐,你别太往心里去了,我也相信李医生是个好人,他绝对不可能是残忍的牙仙。好人自有好福气,他会回来的,再说了,现在卢队不正派人在四处寻找着李医生的下落吗。你就别担心了。”
  正在这时,办公室门敲了两下同时被推开了,痕迹鉴定工程师方小木笑眯眯地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晃了晃那本鉴定报告:“章主任,想撞死你朋友的人,是个男的,身高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体重嘛,属于中等偏瘦。”
  潘健笑了,伸手接过方小木手中的报告:“方工厉害,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方小木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腰部,伸了个懒腰:“卢队的手下他们挖地三尺终于在金钱豹ktv门口找到了那辆被遗弃的套牌小车,而这些资料都是我根据驾驶座的移动位置和监控探头中模糊的驾驶者的大体身高相结合判断出来的,所以说嘛,绝对不可能是那个矮小的方老太太。”
  潘健转头问道:“章姐,那老太太有子女吗?”
  章桐向后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卢队早就想到这点了,所以查过老太太的子女,包括保姆的子女都查了,结果是活着的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也就是说,这或许就是那第二个人。但是他为什么要撞李晓伟的车呢?”
  方小木悠闲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说章主任啊,看来你对付死人是有本事的,揣测活人的脑子想的是什么可就不那么在行了。”
  章桐苦笑:“没错,方工,做法医的,处处都离不开科学证据,一是一二是二,我一点都不担心,而人脑的思维,说实话我有时候还真是反应没那么快呢!”
  “其实呢,章姐,我觉得你的思维方式确实是有些狭隘了,或者说正如你刚才所提到的,太局限于直观思维,有时候要想知道真相,就不得不从另一个相反的角度去重新看待问题,而一些看似正常的表面环节下,其实就隐藏着截然相反的真相也说不定呢!”潘健双手抱着肩膀斜靠在铁皮柜上,笑嘻嘻地说道,“方工,你的意见呢?”
  方小木连忙摆手:“我不表态,你这家伙可别找挨骂拖我下水啊。”
  潘健开心地哈哈大笑,难得沉闷的法医办公室里多了一点别样的感觉,但是一边的章桐脸上却不见笑容,她低头陷入了沉思。
  夜深了,章桐独自一人拖着疲惫的步子推门走进家,金毛丹尼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迎接主人回家是它每天最开心的一件事。楼下宠物医院的韩医生不止一次提到过说如果章桐没时间遛狗的话,不如考虑养只猫,但是章桐却每次都会拒绝,她说不出理由,或者说她不忍心说出理由,因为只要丹尼守在自己身边。章桐的内心深处总会时常想起那已经逝去多年的馒头和刘春晓。记忆这个东西就是这么残酷到近乎无情,她不能选择,只能连同快乐和忧伤一起收藏。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如果已经阴阳两隔,就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章桐轻轻叹了口气,脱了鞋光脚来到客厅,翻出了那个陈旧的小樟木箱子。她全然不顾双脚的凉意,打开小樟木箱,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熏衣草的香味。父亲是个医生,虽然是法医,却也不可避免地有着一些小洁癖,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一整箱子的工作笔记始终都显得那么干净整洁,按照年份排列井然有序。
  章桐伸手拧开客厅的落地灯,然后盘腿坐在地板上,开始耐心地寻找起了父亲留在这个小樟木箱中的脚步。因为她知道,要想解开李晓伟身世谜团,要想把凶手彻底抓捕归案,如同潘健所说的那样,自己必须揭开表面现象看本质,凶手的影子就隐藏在当年的那场噩梦中。
  “你真的确定要那么做吗?”方淑华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她抬头看了一眼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李晓伟,内心深处作为一个女人特有的柔软被无声地触动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死的。”他一边利索地给失去知觉的李晓伟绑上各种插管,挂上吊瓶,目光中闪烁着说不出的兴奋,“他死不了,我绝对不会让他死!如果他死了的话,我一切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我这辈子就是为了能够找到他,我牺牲了那么多,你说,我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失败呢?”
  “那他,还会再醒来吗?”方老太太开始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他会的,做了那么多次实验后,你说,我还会那么蠢吗?”他桀然一笑,惨白的牙齿在夕阳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我一定要向他证明,我是对的!”
  话音未落,窗台上两只乌鸦似乎被惊醒了一般,振翅高飞扑向远处的树林。一轮夕阳用最后的绯红抹亮了天际。
  凌晨,天还未亮,一夜未眠的章桐便匆匆地走下了出租车,加快脚步向警局大厅走去。
  因为最近案子比较多,加班也就成了常事,看见法医处主任走进来,安保人员自然也就点点头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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