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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许愿而言,这个工作环境太新鲜,刘姥姥进大观园,她的眼睛不够使。
  桌面有一排图标,林一山指着其中一个,说:“点这个。”
  鼠标就在许愿手边,她点了一下。
  林一山突然大声说:“双击!”
  许愿又乖乖点了两下,出现浏览器界面。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林一山又软下声调来,问许愿:“喝不喝水?”
  许愿摇头,眼睛还盯着电脑显示器。
  林一山转身去找纸杯,接水。在放纸杯的柜子前站定,沉默片刻,对面的柜门是玻璃材质,映出许愿的身影,样子依旧乖觉,但是这个人柔弱的外表下,决心和意志坚硬如磐石,心软,但是心思多,反应慢,但是固执己见。
  林一山借拿纸杯的时间,舒缓下情绪,他还是有点小紧张。
  许愿还是不明白,林一山要给他看什么。打开浏览器便是研究所的办公系统,有研究所的历史沿革、核心技术介绍、产品图片、组织机构简图……
  还有一些办公用的模块,电子邮件、常用表单、文件审批进度等。
  网页底端有新闻资讯,最近一条是:学森班组“大干一百天”。
  许愿粗略浏览到网站底端,更加确定,林一山是拿这个网页让她打发时间——虽说是内网,也不会把核心技术和前沿研究成果挂上去,她一无所获。另外,应用领域不同,许愿并非技术人员,在她眼里,军用方向没有给民用方向提供任何灵感。最关键的,这网站只注重功能性,视觉体验也不好。
  她随意地上下划动进度条,看着浏览器界面晃成彩色竖线,心里想,等林一山倒水回来,就让他别卖关子,把要给我看的东西拿出来。
  正想着,发现网页最底端,版权说明上面,有一排自动轮拨的图片。
  许愿随意点击其中一张,小图变成大图,图片下面有一排小字,是摄影者的单位、姓名。
  她点开的这张,是月季花的摄影作品。作者离退休职工:王宝富。照片是d市的某条知名街路,这条大街的隔离带、绿化带做得最好,市政府着力打造,说是彰显了d市的“人文”“和谐”“绿色”新主张。每到春天走这条路,满路花香,满目□□,深红、浅粉、明黄……月季花形成三条花带,绵延几公里。许愿也路过数次,对此景印象深刻。
  离退休员工的摄影作品,把深红、浅粉、明黄的花朵摆在构图的中心位置,背景是虚化的车流……谈不上多么精妙,胜在表达出喜庆与生机。
  一杯水出现在许愿面前,许愿顺着手看向人,林一山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正往嘴里凑,喝上一小口,问道:“看到没?”
  “看到了。”许愿面对屏幕说道。
  林一山握纸杯的手一紧,水差点溢出来。看到了?长进了,居然如此淡定!
  心思一转,又问:“看到什么了?”
  “王宝富的摄影作品。”
  “……”林一山扫了眼电脑屏幕,又抿一小口水:“无限接近了。再找找。”
  整个网站,也就这个摄影展有些趣味,既然无限接近了,许愿就接着翻翻。
  界面左侧是标题栏,点击过的标题,字会变成紫色。许愿鼠标随机点,紫了大半。
  “大胖宝宝”是员工家孩子的百天照,“不舍昼夜”是几名员工在灯下吃加班饭,“xxx所非诚勿扰”是员工相亲会,“x月x日的彩虹”就是x月x日的彩虹……
  林一山喝光了一杯水,在办公桌前的空地上走来走去,不时瞄许愿一眼。
  许愿索性搁下鼠标,桌上发出一声闷响。靠回座椅的同时,许愿看到界面最上方的轮播照片,这一秒闪现的一张,正是一个女孩的脸——许愿看到了她自己。
  ***********
  2007年春节,林一山一个人过的。
  他大年二十六到家。房门紧锁,这景象他并不意外,林母早已离开这个家,林父在单位做领导,他回家的次数和外宿次数不相上下。林一山在家乡读书时,就如同丧家之犬。除了孟姨家是他的长期固定收容所,李望是,还有几个同学家的饭,他也没少吃。
  只是这只丧家犬并未自暴自弃,人出落得水葱儿一般,这还不算,头脑灵光,从中学到大学,一路做学霸,跳了几级,读到硕士,早已在家外开辟出丰富的生活场,被导师爱护,被学姐喜欢,同学里也有三五要好的兄弟。
  以往过年,林母一贯杳无音信,林父还是回家的。
  所以林一山掏出眼生的钥匙,开了自家门。学霸归家,冷锅冷灶,只暖气片是热的,市政统一供暖。
  那一年,孟姨带着月月去了乡下过年,月月的姥姥住在乡下。林父去了海南过年,和林父的现任妻子——林一山的继母。
  两厢都没有通知这只帅帅的丧家之犬。
  等林一山给月月打了电话,才得知自己的处境。
  孟姨听说林一山过年没人管,电话里说,让林一山马上收拾收拾,到乡下来找她们,说姥姥家已经杀了猪,还做了干蹦儿,过年的东西准备太多了,都怕吃不完。
  林一山与孟姨情同母子,可他不愿意。
  他没有单亲家庭孩子的自卑,可他不愿意被施舍,被照顾,被当作谈资。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给林父打电话。
  除夕前一天,林父终于有了消息。他给儿子打电话,安排林一山去孟姨家过年,还问他几点到家,说自己过年这几天在外地,二月二左右回家。
  自己儿子的去留都不知道,孟姨的行踪只凭推测,也属正常。
  林一山躺在自家沙发上,电视机调至静音,他看着春晚彩排的画面,对林父说:“我尽早到家,放心吧。”
  半小时后,林一山又收到短信,亲爹给他转了一笔钱,按生活费算的话,数额有点夸张。
  李望早几天从上海回来,得知林一山被“轮空”,也邀他一起过年。李望家倒是父母健在,四世同堂,正因如此,林一山更不想去。
  那一年的春晚也是个心机婊,大开人海战术,歌舞节目自不必说,群舞演员恨不得站在观众席上跳,连小品、曲艺联唱都搞得跟□□似的。
  爆竹声响,起初是零落几声,间歇不停,到后来,呯啪之声填满时间空隙,响成海潮般的一片。
  林一山给自己煮了一盘速冻水饺,三全牌。
  电脑游戏暂停,还在全屏状态,女朋友的qq头像肯定在闪,手机不断地蹦出拜年短信,林一山统统懒得去看,低头猛吃那盘饺子,香菇鸡肉馅儿,煮得有点过,面皮飞了,可是他一下午没吃东西,还觉得挺香。
  听林一山说要去滑雪,月月吵着要跟去,问他哪天动身,林一山想到多年来月月对李望的心思,清了清嗓子,在电话里含混说我孤家寡人,哪天都行,李望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估计一时半刻走不了。
  言之有理,又啥都没交待。
  挂了电话,就听到敲门声。
  李望站在门外,背着个户外双肩包,蹬山鞋。
  林一山把人让进屋,李望不换鞋,也不摘包,说:“走!下午两点有一趟火车。”
  说着环视客厅,丧家之犬一人过年,哪有什么喜庆气氛,茶几上零乱摆着数码产品杂志、空可乐罐、烟灰缸……
  林一山牙都还没刷:“哥,今天是大年初一。”
  “对呀!大年初一!黄道吉日!火车票不好买,我二舅说了,今天的票他还能搞到,初二、初三的票更难买。”
  林一山脚上套着拖鞋,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月月要一起去。”
  2007年第一天的李望,身形骨感,四肢硬且长,比林一山高出不少。“她跟你说了?”
  林一山坦然点头:“刚挂电话。”
  李望警惕地站直身子——此前被书包坠得身体后仰:“你咋说的?”
  “我说……等她一起。”停顿,看李望反应,连忙改口,“我说日期未定,一时半刻走不了。”
  前一秒,李望几近原地爆炸,听了后半句,又恢复了理性思考:“别特么躺沙发了!赶紧走!”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眼看不够用了啊!
  ☆、六十三
  两个壮年小伙儿, 大年初一, 带着黄飞红花生米、听装啤酒和酱牛肉,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当年还没有动车、高铁, 在k字头火车车厢,两个水灵灵的大小伙子,混在拖家带口的旅客里, 与春节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林一山知道, 李望是为了陪他。
  吃肉喝酒向北方,路上种种,按下不表。
  等到了目的地, 林、李二人傻眼:滑雪场不营业。
  东北的旅游产业,有很明显的季节性。春、夏、秋三季里,夏季最旺,冬季就只剩滑雪和温泉, 两人各怀目的,一心出走,却忘了, 滑雪和温泉也要过年。
  李望和林一山下了出租车,站在滑雪场入口前, 风琴式大门闭合得严严实实,大年三十夜里下了雪, 新雪覆在旧雪上,亮白浅灰,风停日晚, 好生绝望。
  售票窗口贴了一张a4纸,上书几个大字:初八营业。歪歪扭扭,是打更大爷的墨宝。
  李望的蹬山包都没下车,二人折回车上,打道回城,谁也没埋怨谁。
  两人回到宾馆,又查了几处周边景点,大小不论,口碑另谈,只管打发时间。
  好在李望没毕业就干私活,收入远超试用期工资,卡里有积蓄。林一山虽然还在读研,消费没有算计,撩妹不计成本,可父母对他的爱,都兑现成了钱,定时不定时地汇入他的几张□□,这爱到底有多少,他自己心里都没数。
  两人站在雪地里,跟司机侃价。听到那个地名,本地出租车司机张嘴就来:“五十!”等着两位公子还价。他心里攒好了三轮的说辞:一,平日里30就能走,可这不是过年嘛,市里的活都跑不过来;二,那条路不好走,车少,还不知道雪化没化,搞不好雪下面一层冰;三,不行你们再问问别的车,我跟你们说,肯定都是这个价,我不忽悠外地人;四,我看你们俩也着急,不差这十块二十块的……
  寸头司机回过神来,林、李二人已经坐进车里。李望听到报价,早把蹬山包扔进后备箱,此刻李望与寸头在后视镜里无声对视。
  车里开了暖风,俩男孩的双脚正发胀发痒,骤冷骤热一激,神经有点麻木。
  司机一腔话憋在嘴里,只好开车。
  东北的城市,无论大小,都遗留着改革开放前重工业的影子,加之气候影响,旅游业总显得没深度。自然景观为主,人文历史挖掘不够。
  春节长假,一小批东北人奔赴南方——海南、江浙、新马泰,一大批东北人宁愿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吃饺子、猪肉炖酸菜、打麻将、上坟。
  李望的滑雪大计落空,又不甘心打道回府,退而求其次,城市周边游,此举在当地人眼里,就有点不合常理。
  司机把他们拉到指定景点:绿石湖。
  迎面是不起眼的景区入口,嵌在两座大山之间。两座大山如同扇大门,只开了一道窄窄的缝儿……
  绿石湖只应夏天有,冰天雪地里,只是巨大的一砣冰,镶嵌在灰蟒、银蛇的天地间,随着地势,冰如同流动的水,蜿蜒至此,定格。
  两人穿过检票口,走到门房窗前。林一山敲窗,没人应,两只手捂着脸两侧,往屋里看,有一床看不清颜色的被褥,有暖水瓶,还有一个玻璃罐头瓶,里面的茶叶都干巴了。
  打更的人不在,很有可能,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没用买票,也不知道把票钱给谁。俩人逛了半个景点。说是半个,因为绿石湖在冬季无限膨胀,原本的景区小路,已经被冰封死,景区可供人行的路,只剩入口的几百米。
  奇特的“冰湖”让林一山和李望兴致勃勃,俩人交替在凝固的瀑布前照相。
  脚底下的雪,由于无人清扫,积了一层又一层,最上面一层是厚约1厘米的硬壳,其硬度刚好承载一个成年人。
  林李二人踩着雪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脚稍微一跺,一条腿就会陷进雪里,没入膝盖,对于两个“伪北方人”,这更是奇妙体验。
  二人沿着湖冰的边缘,往景区深处走了几百米,边走边玩闹,边拍照,用去了不少时间。走到实在无路可走,才又折回来。
  出租车还在,司机靠着车前盖抽烟。
  “我就知道,你俩用不多一会,就得出来。”司机很得意,“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大过年的,你俩肯定找不到回去的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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