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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公公。”书辞急切地问,“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快了。”崔福玉一面走一面观察四周,“过了那扇门就是禁庭之外,但平时有人看守,可如今乱到这个地步,说不定可以浑水摸鱼。”
  越靠近那道火光,崔福玉显得越紧张,两人差不多是贴着墙缓行,等到两堵墙中间的夹缝,崔福玉把书辞安置在此,转头说:“一起行动目标太大,您虽然穿了身曳撒,近看肯定会露出破绽。小人先去前面探探路,要是有禁卫,我会想办法替您引开。”
  书辞迟疑道:“不要紧么?你会不会有事?”
  崔福玉摇头说没关系,“我是宫里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她心中感激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不如,也和我一起出宫吧?”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崔福玉咧着嘴微笑“小人是太监,出不了宫,即使出了宫也活不成。这世上没几个人瞧得起太监,还不如留在这儿,大家都是一类人,尚且自在些。”
  书辞:“其实离开皇宫,仍有许多地方是可以去的。”
  “多谢王妃的好意。”他语气温和而坚持,“但我还有未尽之事。”
  言语间,墙外的喧哗声逐渐清晰,刀剑碰撞的动静愈发响亮。
  崔福玉朝外看了一眼,把靴子上藏着的一把小刀取出来,放到书辞掌心。
  “您在此处数到三百下,要是没听到我有什么奇怪的喊声,便赶紧出来,穿过那道门,顺着墙一直走,拐个弯就能瞧见宫门了。”
  匕首沉甸甸的,书辞却从这段话里听出了几分凶险和不详,正欲叫住他,崔福玉已转身走了。
  远处不时传来人们紧张慌乱的言语,她把自己整个人隐在暗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抠着砖缝。
  “怎么回事?”
  “听说锦衣卫带头谋反了。”
  “好像是有刺客,这会儿禁卫还在找呢……”
  这无疑是书辞数过最漫长的三百下了,在吵杂纷乱的环境里,她努力去分辨崔福玉的声音,祈祷着事情别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二百九十七,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
  附近安静如斯,她终于从墙缝间探出头来,悠长的夹道内一个人也没有,喊杀声被堵截在几重宫墙之后,听着极不真切。
  书辞悄无声息地穿了过去,门边面并不见守卫,也没看到崔福玉的身影,她以最快的速度打量四周——血迹,打斗挣扎的痕迹一概没有。
  也许是崔福玉把人引开了,想到此处她瞬间松了口气,随即又屏住呼吸摸着墙一路朝前奔跑。
  错落的宫灯在混乱中早已熄灭,黑暗无边无际。
  道路的尽头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这一刻,第四道火光在夜空里炸开,照得满城亮如白昼,书辞抬头的刹那,拐角处的禁卫恰好折返回来,不偏不倚与她撞上——
  *
  南熏门破的速度比英武门还要快,沈怿踏着一地死尸冲进皇城,正同率领锦衣卫而来的晏寻汇合。
  “紫禁城东面的禁军已经制住了,没见着皇上,我想应该是在御花园附近,那几个门你得派些人守着,当心有人出去通风报信。”
  沈怿敷衍着点头说好,只问他:“看到书辞了吗?”
  晏寻闻言微愣:“怎么?她也在宫里?”
  “十有八九是。”来不及跟他解释,沈怿把刀刃上的血往地上一甩,望向阴沉巍峨的殿宇,头一次对晏寻用了请求的语气,“帮我找找。”
  “好。”他颔首,“我知道,交给我。”
  两队人抵达了太和殿前,沈冽刚想说先停下休整一番,沈怿却已不言不语地提刀杀了上去。
  任谁也看得出,他此刻状态不对,但王府的亲军一向是跟着他行动,眼见主帅一马当先,自然也紧随其后。
  沈冽压根连出声的机会也没有,这群人已经又干上了,压根控制不了事态的走向,他只能拿袖子一劲儿擦汗。
  北风凛冽,刮起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味。
  刀光挥成了一片密布的网。
  沈怿杀得双眼满是血红,目光刀锋般刺骨。随着时间一寸一寸往前流逝,他从面不改色到心急如焚,想到书辞也许被沈皓挟持,身上便不由自主地发冷。
  鲜血将衣袍染成了暗红色,饶是不停不休地打了快半个时辰,他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减缓,反而有愈来愈快的趋势,像是连自己的人也顾不得了,一心一意要单枪匹马杀进去似的。
  耳边充斥着惨叫和兵刃相交的尖锐声响,在他举刀挥下去的瞬间,一个清澈熟悉的嗓音猝不及防传来。
  “沈怿——”兵马混乱当中,他仍然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呼喊。
  沈怿猛地抬眸,眼前人影来往,灯火阑珊里,那抹身影毫无征兆的跳进了他的视野。
  尽管隔着重重的人群,沈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书辞。”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唤了一声,凌厉的神情转瞬柔和下来,几乎是满目庆幸。
  “书辞……”
  血色漫天的皇城之中,她发足朝他跑来。
  这一刻,沈怿心底暖流如潮,他破开面前挡路的人,在她行至身侧之际,张开双臂,准确无误地拥住。
  浓郁刺鼻的腥气萦绕在鼻尖,一个鏖战了一宿,一个逃亡了一宿,四目相对,各自皆有几分狼狈。
  “没事吧?”沈怿紧张地握着她的胳膊,又怕拿捏不住力道,而显得手足无措,“可有受伤?”
  “没事。”书辞淡笑着摇头,让他宽心,“你们这边呢?我的事,没给你们带来麻烦吧?”
  沈怿抚着她的发丝,温柔道:“当然没有……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皇帝没派人找你吗?”
  “多亏有崔公公帮忙,否则我这会儿也见不到你。改日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他。”提起此事,书辞仍心有余悸,“……也不知他人眼下怎么样了。”
  她的出现,让远远观战的沈冽也跟着松了口气,这样一来,至少主帅是不会继续发疯了。
  前因后果掐头去尾的说了一遍,书辞担忧道,“可惜我爹的碎片被他拿走了,会有影响吗?”
  “没关系,那种东西掀不起什么风浪。”沈怿将她护在身边,看着尚在混战的禁军与亲卫,神色平静下来,“就快结束了。”
  *
  被侍卫护着回到暖阁里的沈皓,正颦眉盯着地上那具半死不活的太监尸首。
  走廊上,脚步声仓皇,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宫里宫外现下究竟乱成什么样了?他不得而知。
  只是看着这满目的狼藉和疮痍,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些许茫然。
  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是被人高高供起来的皇长子,衣食无忧,享尽荣华,走到哪里都会有大一群太监宫女紧紧跟随。本以为这辈子便会如此周而复始的过下去,运气好父皇把皇位传给他,君临天下,哪怕运气不好,也是个锦衣玉食的闲散王爷,一生无虑无忧,过不完的逍遥岁月。
  谁知老天爷偏不想让他如愿。
  九岁那年,因为偷懒悄悄从御书院跑出来,却无意中在宫墙外偷听到了淳贵妃与太后的对话,那个被满朝文武传成“妖妃”的女人,临死前笑得何其恐怖,把“来历不明”和“野种”两个词说得抑扬顿挫,令人生畏。
  更可怕的是,他的母后,却从始至终没有反驳。
  他不止一次的想,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巧合的让自己听到这些?如果什么也不知晓,这些年来便不会惶惶不安,不会彻夜难眠,他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的所有,然后再把锦衣玉食传给他的下一代。
  是为了要让他永远记住,自己的的确确是鸠占鹊巢,而并非皇室正根吗?
  那一开始,又何必让他拥有这一切呢?
  “皇上!”侍卫推门而入,草草向他拱手,“两位王爷已经过了太和殿了,再过不久便会找到此处,还请皇上移驾。”
  沈皓脑中一片空白,顷刻间被“移驾”两个字给占据得满满当当。
  自小,皇宫便是他的家,移驾?
  他又能移去往哪里?
  穷途末路的悲凉感斗然涌上心头,沈皓握拳在手负于背后,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天子的威严竟分毫不见。
  “还有机会。”他喃喃道,“朕还有机会……”
  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青铜麟正在他的手里,只要有了这个……
  “只要有它。”沈皓语气笃定,“朕就还能卷土重来。”
  这位常年没出过宫的隆安皇帝迅速把自己能用的亲兵都召集到了跟前,和禁军统领商量出来一条撤退的路线,只留下一小波与沈怿周旋,很快收拾好细软,轻装简从打算离开。
  临行前,不知是谁突然蹦出一句:“可要去接太后?”
  沈皓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僵,他仿佛是在思索,继而沉声摇头:“不必了,走吧。”
  大宴上发生了亲王造反的事,皇宫内早就乱成了一团,妃嫔们只管逃命,宫女太监自顾不暇,哪儿还有平日里那些恭敬谦顺的样子。
  老太后毕竟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只能在殿内不停的来回转。
  论理,她是当今太后,就算皇位更替,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朝堂的事自己早就撒手不管了,到时候顶多在后宫颐养天年。
  但这个带头的人偏偏是沈怿,知道他一向睚眦必报,届时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再三考虑,她还是决定想法子出去避一避。
  外面已经闹得人仰马翻,太后唤了几声,久久不见自己的贴身侍女进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得自行换好衣衫出去。
  花团锦簇的除夕宴会如今只剩个烂摊子,偶尔窜过的人影,也分不清是人是畜,太后在宫中住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如此找不着北。
  正匆忙下了台阶,忽有个貌不惊人的太监前来搀扶她。
  “乱臣贼子是自西北门而来,太后随奴才这边走。”
  见这身打扮,便知是宫里人,她不疑有他,当下便跟着走了。
  那太监果然很尽职,一路带她避开人群,专挑僻静地方而行。
  到底是患难才能见衷心,在生死关头,她对这素未谋面的内侍很是感激,于是抽空问道:“你是伺候哪一位嫔妃的?”
  对方依言回答:“奴才就是个在膳房当差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太后颇为欣慰,仍拍了拍他的手,点头道:“你很好,等熬过这一关,往后我不会亏待你。”
  他好似对此并不在意,应答得漫不经心只是专注地观察周围,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皇宫中的井有很多,无论是哪一口,乍一看去都不起眼。
  “您先在这坐会儿。”太监扶她坐下,约摸也是走累了,太后颔了颔首,靠在井边喘气。
  离那些杀戮和火光远了,她此刻的心绪也渐渐不那么慌张,拿帕子擦去一脑门的汗,开始盘算出了宫后该到何处暂避风头。
  太后的娘家人在朝中还是举足轻重的,那边倒是可以先住上一阵,等朝中稳定下来,再由自己的几位兄长上几道折子让皇帝请自己回宫也不迟。
  毕竟历朝历代没有过把太后丢在宫外不管的道理,哪怕沈怿再狂妄,也不至于如此不受礼法。
  在她兀自计划之时,身后的太监一直沉默而立,静静的注视着。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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