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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也称得上温柔镇定,但阮觅却听出其中的忐忑和僵硬。
  这不是梦里的那个赵允煊。
  就是梦里的那个赵允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要一想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攥着匕首插向他心口的画面,她的脑子和心脏都会有一种无法忍受的尖锐的疼痛......她不是怪他,她只是害怕。
  她强忍着想要抽手的动作,摇了摇头,道:“过几日吧,过几日我再慢慢跟陛下说,现在太累了,脑子也很疼,什么也不想说。”
  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绷得厉害,手背上青筋隐现,但握着自己的力道却小心翼翼,她心里又是一阵难受,也不抬头看他,却是就着他手上的力往他的怀里靠了过去,握着梅花的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了他的胸前。
  一阵熟悉的淡淡沉香味裹着一股清寒便入了鼻息,隔着衣料还有他身体的热量。
  并不是浓到让人窒息的血腥味。
  阮觅忍着泪,低声道,“陛下,我听冬青说陛下这几天都未睡......陛下歇息一会儿吧,我一会儿用点东西去见见元陵大师,听冬青说这几日玄凌每日都在玄凌大师那儿,我去带了他回来。”
  他伸手环住了她,垂眼看她,看到她眼睫上有些些的湿意。
  她现在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歇息得了?
  还有元陵大师,他素来很敬重元陵大师,但这几日却难免对他心生不满......她好端端的沉睡不醒,明显是他做了什么......这当然也是他没有安全感迁怒的缘故。
  但他还是道:“我无事。你刚刚醒,还是用些东西休息一下,待晚些时候再去见元陵大师也不迟。”
  阮觅吸了一口气,挤了一个笑出来,道:“我这都已经睡了三日,若要是继续躺着才是问题。”
  她看到桌上的素心梅,捏了捏手上的枝条,从他怀里撤出来,笑道,“那,不若陛下扶我去外面院子里走走吧。”
  他皱了皱眉,不过还是道了声“好”。
  *****
  外面天气已经放晴,晨阳照着漫山的白雪折射出漂亮又清新的光芒,再加上那已绽放的黄梅,即使满眼只是漫无边际的白色和点缀其中的枝枝黄色花朵儿,也并不让人觉得单调,再有一两只雀鸟在枝条上点头轻啄,更是生出勃勃的生机之感。
  阮觅裹着狐裘坐在院中。
  原本她是想在院子里走走的,不过昏睡了三天,她真的是高估了自己......腿脚根本都是软的,别说是走,就是站立一会儿都是头晕目眩。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的赵允煊,柔声道:“陛下,你帮我也折一支梅花过来可好?”
  赵允煊自是应下。
  阮觅怔怔地看着他大踏步往那梅林处过去,再看他伸手折梅,背影从容而又坚定,差点又落下泪来。
  她想到的是,那幻梦中的赵允煊,他一世都手握着剑......如若她请他替她折一支梅花,想必他肯定也是肯的。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觅觅。”
  赵允煊回来,就看到了阮觅看着自己泪盈于睫的模样。
  她一向明媚,就是那时定要离开他时,也是一脸的倔强和生气,绝不是像现在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伸手帮她抹了抹泪,道,“觅觅,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当年之事,你怪我的,并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而是怪我没有告诉你实情,跟我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是关于你的,都希望我能告诉你。”
  “现在,也是一样的。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去解决,好吗?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阮觅心神一震。
  她伸手抱住他,道:“好。”
  他拥住她。
  两人无声的相拥,天地间寂静无声,唯有远处的枝条偶尔掉下雪来,传出轻微的“咔嚓”声。
  “阿娘!”
  静谧中,回廊处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
  两人转头,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回廊急急的冲了过来。
  阮觅从赵允煊的怀中撤开身,伸手刚想接过飞冲过来的人影,一只手就横伸了过去拎住了他,将他的冲力给缓了缓,然后才让他扑到了阮觅身旁。
  玄凌也没跟他父皇计较,对着阮觅就叫道,“阿娘,你真的醒过来了?也不枉我卖身给老和尚了。”
  哈?
  阮觅一呆,都顾不上说教一下他,这么大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道:“玄凌,你说什么?”
  老和尚是谁?
  什么叫卖身?
  不会是要让儿子做和尚吧?!
  玄凌抹了一把脸,道:“这几天你没醒,我很着急,我偷听到父皇说你是用了元陵老和尚的梅香才昏睡不醒的,便去找老和尚,老和尚说只要我答应他,以后能认真读书,将来勤勉政事,做个贤明的好皇帝,阿娘你就会醒来......”
  阮觅:......
  玄凌继续道,“明明是那个老和尚让你昏迷不醒的,还要跟我讲条件,可是阿娘你一直不醒,我没办法,只能着了老和尚的道,应了下来......老和尚真是奸猾。不过阿娘你醒过来就好了。”
  阮觅看着玄凌一脸愤愤的样子,好一阵无语。
  还真是委屈你了......她知道,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好武恶文,或者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什么认真读书,勤勉政事,可不是委屈他了吗?
  可是......
  阮觅又咳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赵允煊,再看向玄凌,伸手帮他整了整衣裳,柔声道:“玄凌,这话以后在外面千万不要再说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说将来要做皇帝的。”
  被御史听到,还不知道又要怎么参劾。
  “谁想要做皇帝?!”
  玄凌“哼”了一声,道,“看父皇一天到晚不是在看奏折,就是对着那帮子大臣,谁稀罕做什么皇帝啊?!那老和尚还神叨叨的,说什么都是我欠他的,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现在就要不停地提醒我......我好气!说不定就是他故意让阿娘你昏迷不醒,然后逼我卖身的!怎么会有这么奸猾的人!”
  虽然老和尚懂得很多,说起话来也还挺有意思的,还肯陪他下棋。
  阮觅呆住,原本正在帮他整理衣裳的手一下子顿住,怔怔地看着他。
  第127章 正文完
  佛堂中, 一身着袈裟的老僧人盘坐于蒲团之上,矮几之前。
  矮几上燃着袅袅的佛香, 身后是释迦摩尼佛像, 身前矮几之上则是几卷书册,手上捏的不是罗汉珠, 而是一支毛笔, 正慢慢誊抄着什么。
  阮觅跪坐于他前方约一丈远的矮几前。
  从她进入佛堂自行坐下,到静静看着老僧人誊抄已经有半柱香的时间,她以往也曾数次拜见过元陵大师, 深知他的习惯,是以也没有什么不适, 只是静静坐着, 一直到他停了笔, 置了笔于笔托之上,才躬身行礼道:“大师。”
  元陵大师笑道:“经年不见, 施主的耐心又好上了许多, 更是好过陛下和小殿下许多。”
  “并不是耐心见长, ”
  阮觅苦笑, 道,“是因有太多迷茫之处,反而生不出那么多的急性。”
  而赵允煊和玄凌,这父子两,虽然一个是皇帝,一个还是稚童, 有一点倒是特别的相似,他们一直都很坚定,从不彷徨,从不犹疑,是以有时看来,好似急性般。
  但阮觅却知道,他们对自己坚持的东西,从来都是最有耐性的。
  这时元陵大师倒是从手腕上摸出了佛珠,慢慢地摩挲着,道:“何处迷茫?”
  “大师,您知道,当年我曾因一梦,而决定和陛下和离。”
  阮觅慢慢道,“此事后来在我来寺中见大师之时,也曾跟大师说过,彼时大师跟我说,处之随心即可。可是这几日,我又做一梦,仿似又过了长长的一生......”
  不是她的一生,而是赵允煊的一生。
  她深呼了一口气,道,“可是此梦,却和昔日之梦,大相径庭。如此,我又该如何处之?”
  元陵大师看她,道:“其实,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阮觅垂眼。
  是啊,其实她心里根本就已经有答案了。
  当年她嫁给赵允煊,虽然结婚两年多,生下了玄凌。
  但他性格隐忍克制,她既不知他身份,亦不曾和他交心,两人更不曾一起经历什么考验人心之事,所以其实她并不真的了解他。
  所以她做了那个梦,发现他身份真的有异,和梦中相符,便信了那个梦。
  现在想来其实很是荒谬。
  她经了这几日的幻梦,看到自己临终时对蓝姑所言,对玄凌所作的安排,便知道若她当年没有做那个梦,真的走到要死的地步,以她自己的性格,必定不会如当年那梦中一般凄凄惨惨的死去而无任何作为,而定会做好诸多安排,保护好玄凌的,绝不会任他一个稚子流落他人之手。
  她也不会到死还对身遭之事毫无戒心,毫不怀疑的。
  她没有那么蠢。
  所以,就算她不信他。
  她也相信她自己。
  只是她难以释怀,因为她弄错了,错了这许久......想到幻梦之中赵允煊的那一生,她心里委实没有办法就这么放下。
  她没有对不起他。
  但仍是觉得锥心的痛苦。
  元陵大师温声道,“施主其实不必太过自苦,不管是当年之梦,还是今日之幻梦,皆是由心生,真真假假你又何必深究?身边人难道不比梦中之人更加重要?时时以心处之,活在当下,无忧无悔,才是应取之态。过往烟云,既已是过往,便当放下了。”
  阮觅一震。
  她呆怔了好一会儿,虽心中仍是酸楚,有些事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但仍垂首躬身行礼道:“多谢大师,是我着相了。”
  元陵大师笑道:“无碍,无碍,施主有空就多带小殿下到老衲这里来坐坐,小殿下身具慧根,又至纯至孝,着实有趣得很。”
  阮觅:......
  她脑中飘过玄凌愤怒地大呼“怎么会有这么奸猾的人”......嘴角抽了抽,原先坠坠的心情倒是松上了许多。
  不过想到玄凌先时的话,神色便又恢复了肃静。
  她道:“大师,先时玄凌曾说,大师教导他当修文治武功,将来若为帝,亦当勤勉政事,以为贤明之君,小女谢过大师对玄凌的教导。只是玄凌亦说,大师说此乃前世之因,可否请大师赐教,此为何故?”
  元陵大师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不过就是一说。不过,那些话却也不全是说笑,”
  说着他也收了笑容,叹息了一声,道,“施主,那些前世因果,老衲也只是窥得一线罢了,具体所见尚不如施主。只隐约曾于梦中见到长大成人的小殿下在他父皇墓前跟老衲许愿,道是他父皇母后一世悲苦,唯对其却是付之所有,所以愿以天下苍生为念,以一世勤勉,造福天下黎民百姓,以其福祉渡其父皇杀戮太过之孽,换得其父其母往生可得一个圆满。”
  阮觅愣住,一瞬间只觉得胸腔溢满了酸胀的情绪,几乎冲出眼眶。
  可是玄凌是玄凌,她和他父皇之事,怎能因着他们来约束他的一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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