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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一早他本是要进宫见皇帝的,为隐秘行事, 连马车也不坐,只带了夏至骑马出门, 不料才走了一段,便被几个黑衣人袭击,夏至当场殒命。直到方才他醒来,见到眼前的人,才知道自己是被林庭风掳走了, 又听他的属下来汇报情况,才知道他们竟是藏身晋王府。
  林庭风却笑着摇了摇头,“你说错了,不是我把你掳到这里,而是我把你救到这里。你还不知道白天的时候发生了何事吧……”他把梅花雅园的事说了, 又道:“你方才也听到我的属下怎么说了,你大哥先下手为强,把脏水全泼你身上了,你如今已是和乱党勾结的逆贼,禁卫军正满城找你, 禁宫也在他掌控之下,你们的父皇也不知被他气死了没有。如果不是我先你大哥一步,你早就沦为他的阶下囚了。
  李忆心里巨浪翻滚,虽然不想承认, 但他知道,林庭风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他所谓的“救”,自然别有用心,“你先是和晋王勾结一处,诋毁我父皇圣誉,这会为何又要帮我?”
  “诋毁?”林庭风冷冷一笑,“那戏里所演,全是真的,何来诋毁一说?我不过是让世人看清他的真面目罢了。”
  李忆一怔,咬紧了牙关。
  “至于为何要帮你……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你那心狠手辣的大哥利用完我,自然是要除掉我的。反过来亦然,我已利用他达到了我的目的,他于我来说,再无任何价值。我救你,是因为如今的你,还有点用处……”
  李忆忽然懂了,“你之前勾结晋王,是为了让他和父皇父子相残,现在救我,还是为了让我们兄弟相残!你好歹毒的心思!”
  林庭风不在意地笑笑,直言不韦,“不错,我是巴不得你们斗个你死我活,就像当年章敬太子和你们父皇那样,我要你们兄弟俩自相残杀,祸乱江山,我要你们的父皇到死也不得安宁。所以,我今天一定会保你一命,把你救出长安。但明天之后,能不能一雪前耻,能不能拨乱反正,就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他股掌之间,国家、天下再如何倾覆,都与他无关,他只个过路的看客,李忆心口剧烈起伏,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沉默片刻,李忆又问:“还有一事我不明白,晋王为何要和你同流合污,坏了父皇的名声,对他有何好处?”
  林庭风道:“当你恨一个人,想要报复他的时候,最好的方法便是夺走那人最在乎的东西,而你们父皇最在乎的东西,便是他的名声。至于晋王为什么恨他,那是因为……我尽我所能,替他分析了他母妃的死因。连续咯血、怕光、不能进食,这些症状,只有一个原因,她中了蛊毒——悲秋。
  当年章敬太子亲手把悲秋交给苏菡,命她偷偷放入你父皇的饭食里,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苏菡并没有那样做,她背叛了太子。没想到二十年后,她自己却死于悲秋。我估计当年章敬太子给她的悲秋她一直偷偷留着,毕竟这种蛊虫世间罕见,当年还是我千辛万苦从南疆寻来的。你那大哥也是这么猜测的,他还认为,一定是皇帝下的手,至于皇帝为何会知道悲秋的事,他也不懂。”
  李忆愣怔良久,晋王自然不懂个中曲折,但他却是清楚的,安贵妃曾想用悲秋毒害他,他把此事告诉了父皇,父皇是什么人?自然很快查出了安贵妃暗藏悲秋,于是以牙还牙,用她的悲秋结束了她的性命。
  “你看,世事总是如此,既出人意料又处处合情合理,人往往冲不破宿命,无法和上天抗衡,苏菡大概从不会想到,当年她放过皇帝,二十年后,自己却死于皇帝之手,死于悲秋,这大概就是她的宿命吧。”
  是这样吗?李忆脑中纷乱,这真的是安贵妃的宿命?如果他当日没有故意透露她要毒害自己的事给父皇,她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她没有死,大哥就不会对父皇怀恨在心,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乱?安贵妃到底该不该死?他问了自己无数遍,始终没有答案。只是每每想到她的死,他心里又会莫名地难过。
  许是一下说了太多的话,林庭风又咳嗽不止,呛得满脸酱色,帕子上也沾了不少血,他似是早已见怪不怪,拭了拭嘴角,自嘲道:“时候差不多了,也该剧终人散了。”
  外面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鸣镝,林庭风一怔,推开窗棂朝外看了看,“看来咱们被禁卫军发现了。”又回过身来,朝李忆道:“你大哥诬陷你和我勾结,如今你和我一起出现,便坐实了这个罪名,所以你别无选择,只能和我一起走。”
  不必他多说,李忆自然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为今之计只能见机行事,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稍片刻,禁卫军便如潮水般涌向晋王府,无数火把簇动,把晋王府里里外外照得亮如白昼。淼淼和燕飞伏在两条街开外的屋顶上,小口喝着酒暖身,好整以暇地看热闹——这些禁卫军正是他们方才故意引来的。
  燕飞:“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淼淼:“林庭风在哪儿?看到他了吗?”
  燕飞:“你懂不懂啊,大反角哪有这么快出场,都是小喽啰先上的。”
  淼淼:“也是,像林庭风这样的利害角色,必须等到小喽啰们都死光光了,千呼万唤才出场的。嗯,这酒不错。”
  又过片刻。
  燕飞:“来了来了,大反角出场了!”
  淼淼:“在哪在哪?”
  燕飞:“西北角,鸦青色长袍那个!啧啧,这老小子果然利害,一出手就倒下一大片。咦?站他身旁那个呆瓜是谁?来来去去只会三招,笨死了,哇哈哈哈……传说中的猪队友!哇哈哈哈……”
  淼淼:“哈?只会三招?等等……我去!那不是越王吗?!”
  他们不用再猜了,因为禁卫军已证实了这一切,“越王李忆勾结乱党!杀无赦!”
  淼淼万万没想到,他们故意引来禁卫军,本想让晋王和林庭风狗咬狗两败俱伤,没想到越王竟然也在这里,这下可好,他们这回可真的是帮了晋王一把了。
  淼淼朝燕飞怒吼:“方才是谁说我脑子进水的?和林庭风一起的不是越王又是谁?”
  燕飞耸耸肩,“我收回我方才的话,你的脑子没进水,进水的是林庭风才对,他老糊涂了,居然真的带着个累赘跑路!”
  自己搅出来的浑水,流着泪也得亲手收拾妥当。
  两人把脸蒙上,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后,已在晋王府里。菩提阁的人知道自己势弱,四处点火制造混乱,晋王府很快便陷入火海里。两人都穿着紧身黑衣,菩提阁的人还以为是自己人,并没有助拦两人靠近。
  “是我,跟我来!”淼淼趁乱摸到李忆身边,牵起他的手便走。
  李忆先是一惊,本能想躲,但手心里那细腻温暖的感觉却如此熟悉,不由大喜,“念儿,你怎么在这里?”
  东边的夜幕升起一支银色的鸣镝,林庭风正被数名禁卫军高手围攻,一时脱不开身,朝不远处一名手下喊道:“东门已破,夜莺长三短四,带越王去东门!城外集合!”
  那人答了一声“好咧!”,眨眼便在数丈开外。林庭风眉头一蹙,觉得哪里不对,定睛再看时,那人已和另一身形娇小的黑衣人护着越王一溜烟跑远了。
  一出晋王府,燕飞便抢了禁卫军三匹快马,三人扬鞭疾驰,一路向东门奔去。既然方才林庭风说东门已破,菩提阁的人一定是成功攻下了东门。
  眼看东门在望,身后追兵却也到了。人数不多,只寥寥十来个,当先一人,□□一匹雪亮的大白马,正是晋王李昀。
  城楼上飘着一面小小的白底金边麒麟旗,菩提阁的人果然已控制了东门。燕飞自马上扣唇,按夜莺长三短四的拍子吹起哨子,城楼上的人不知有诈,听到暗号忙把城门打开。但城门才开了一半,一阵箭羽袭来,躲避不及的黑衣人顿时倒了一片。
  破空声不断,箭矢擦着耳鬓飞过,淼淼回头看去,身后穷追不舍的禁卫军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是高手。一个不留神,她的马中了一箭,扬起前蹄把她甩了下马。
  李忆勒马往回跑,朝她伸手,“念儿,上来!”
  眼看晋王就快追上来了,淼淼把心一横,掏出永宁侯交给她的东西以及传国玉玺塞到李忆手里,朝他道:“永舒,你听好了,这是皇上给你的密旨和安西都护的虎符,还有大祈传国玉玺,长安已在晋王控制之下,你一定得离开,前往安西!我会转告你的属下,让他们去安西与你汇合。”
  李忆诧异道:“念儿,你见过我父皇?他可还好?”
  “他……”淼淼本不忍心说实话,但又怕他下不定决心离开,只好道:“他老人家已驾鹤西去。永舒,你听我说,皇上走时我就在他身边,你若想知道详情,将来我一定会告诉你,你快走!”
  李忆自马上紧紧拉住她的手,“念儿,那你呢?”
  “我还不能离开!你若平安前往安西,我答应你,一定会去找你!走!”
  淼淼一咬牙,把手抽回,在马屁股上刺了一剑,那马儿吃痛,朝东门飞驰而去。
  可恰在此时,晋王已追了上来,手中长鞭一抖,将李忆自马上卷了下来。淼淼大惊失色,飞身上前挥出一剑,替李忆挡下拦腰卷来的第二鞭。
  李昀也下了马,改鞭为剑,边打边命手下关闭城门,和他一起赶来的禁卫军一拥而上,和菩提阁的人缠斗一处。
  李昀越打越惊疑,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脑海中依稀有个画面,也是这般漆黑的夜晚,同样有个身形娇小的女刺客,和自己一番恶斗,眼前这个黑衣人,就连招式也和那个女刺客一模一样。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却见那黑衣人根本不理会他,猫儿般的眸子倏地一眯,杀气骤起,手腕一抖,剑花四溅,虚虚实实之间忽然一剑刺向他胸口。
  李昀蓦然一惊,这一招他最熟悉不过,正是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用来结果那个女刺客性命的一招,“是你!”
  他简直不敢相信,两年前,那个女刺客明明已经死于自己的剑下,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刻她绝望的眼神,可是为何她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淼淼的剑刺入李昀左肩,而李昀的剑也挑开了淼淼脸上的帕子。
  两人迅速往后退开,帕子扬起的一瞬,人影一晃,燕飞硬生生自两人中间掠过,恰好挡住了淼淼的脸,顺手一捞半空中的帕子,回手向淼淼扔去。
  待李昀站定,抬眼望去,淼淼已重新把帕子蒙到脸上。
  短短片刻,越来越多的禁卫军追到东门,顷刻间便把三人包围起来。
  李昀捂着左肩,眸光如水,沉沉看向淼淼,冷声道:“给我捉活的。”
  菩提阁的刺客用一根足有两人粗的树干把阖了一半的城门顶住,淼淼和燕飞将李忆护在中间,艰难地往城门移动。
  李忆强忍心头怒意,大声喊道:“大哥,为什么!”
  李昀任由肩上鲜血直流,两眼看着李忆,“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和我争。”
  禁卫军的弓箭手分两列排开,弯弓搭箭对准三人。
  小时候的种种涌上李忆心头,他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从来没有改变,如果他还像以前那样天真,这一切便不会发生,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这一切要由你来主宰?”
  李昀直视李忆,一字一句道:“凭我比你强。”
  李昀一抬手,箭如雨下,但因他说了要捉活的,弓箭手只往他们下盘射。淼淼和燕飞挥剑抵挡,但箭矢太密集,两人又要顾着李忆,一时狼狈不堪。
  淼淼正想大喝一声“你特妈再乱射姑奶奶把传国玉玺砸个稀巴烂!”,但嘴巴刚张,便听一阵爆破之声,数团烟雾在弓箭手中间炸开,惨叫声不绝,有禁卫军大叫:“小气毒烟!退开!”
  淼淼吓得赶紧闭上嘴,纷乱之中,只觉一阵清风拂过,一愣神后,李忆已不知所踪,“永舒?”
  燕飞往东一指,“在那边,是林庭风!”
  待众人反应过来,林庭风已夹着李忆跃过城门,往东而去,淼淼和燕飞忙追了过去。
  李昀不顾肩上伤口,飞身上马便要追,却听身后一阵马蹄疾驰,大理寺卿吴悯川风一般策马来到跟前,压低声音道:“殿下,皇上驾崩了!”
  李昀勒住缰绳看向东边,虽心有不甘,但心知此关键时刻,他必须马上进宫控制局面,只好狠声吩咐手下追出城去,自己则拨马前往禁宫。
  他一路策马狂奔,直到宣政殿前才扔了缰绳下马。一步入宣政殿,便见永宁侯柳青源、翰林大学士赵恒,中书舍人张远松,尚书令钱道宜四名老臣跪在殿中一青铜簋旁痛哭流涕。四人见李昀进殿,相视一眼,终于止住哭声。
  赵恒颤巍巍起身朝他揖了一礼,“殿下请节哀,臣有事启禀。皇上昨晚御笔亲书,留下传位诏书,封在青铜簋里,命我等守在这里,待皇上仙逝方可打开此簋,取出诏书昭告天下。”
  李昀剑眉一挑,“辛苦四位了,既然如此,就请赵学士和诸位一起打开此青铜簋吧。”
  皇帝虽说他一死便可打青铜簋,但傻子也知道,如今整个长安都掌控在晋王手中,这传位诏书晋王承认就罢了,若是晋王不承认,随便按个篡改诏书的罪名在他们头上,他们马上就可以下去伴驾,追随皇帝左右了。
  所以当中常侍福安跌跌撞撞跑过来,告诉他们皇帝已驾崩时,他们一致决定等到晋王或越王进宫后,才打开青铜簋。果然不出所料,进宫的是晋王,看来越王凶多吉少。
  四人将青铜簋上的封条拆掉,再把盖子打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就在青铜簋的底部。赵恒双手把诏书取出,正欲展开,却听晋王道:“慢着。”
  赵恒微怔,只见晋王上前一步,抬手将诏书握在自己手中,“待本王亲自打开。”
  四人心里都门儿清,晋王揭了皇帝老底,皇帝自然不愿让他继位,晋王自己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他虽已大权在握,但如果诏书里的名字是越王,一旦昭告天下,他便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赵恒巴不得这烫手山芋有人接手,赶紧把诏书双手奉上,心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才不要知道真相。
  与晋王一起进殿的吴悯川大声道:“恭请晋王殿下宣读诏书。”
  于是四人识趣地退开三步,和殿上所有内侍、禁卫军一起跪下听诏。
  终于等到这一刻,李昀心潮澎湃,缓缓打开诏书。
  大殿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大祈皇朝一下位继任者的诞生。然而过了许久,大殿上依旧寂静无声,只有四周壁灯灯芯偶尔发出的哔啵声,安静得让人尴尬。
  第112章 吾皇万岁
  此刻的李昀,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展着诏书的双手微微发抖,眸中蕴满盛怒。其实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诏书上必定洋洋洒洒大书他大逆不道的罪状,贬为庶人或收监待斩, 并传位于越王,他只需将两人的名字调换一下即可。
  但任他如何想,他也万万没想到,明黄色的诏书上,只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极丑的大字:恭喜发财。
  什么鬼?!!
  正当殿上众人均觉得晋王委实动作太慢了, 莫不是皇位终于到手高兴过头的时候,忽听“啪”的一声,晋王已把诏书一拢,怒道:“谁动过这青铜簋?”
  这一声问,差点把赵恒等四人惊得魂飞魄散。
  柳青源的心咚地一跳, 暗自叫苦,莫不是念儿昨晚动了手脚?忙道:“启禀殿下,这青铜簋自封上封条,一直放在殿中,臣等四人寸步不离, 殿外又有禁卫军看守,绝不可能有人动过,请殿下明鉴。”
  其余三人忙不迭附和,虽不知这诏书出了什么幺蛾子, 但众人心思一致,他们和那四名小内侍熬不住睡了过去的事,打死不能说。
  眼看晋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的吴悯川灵机一动,大声道:“殿下请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以国事为重,即刻登基,安抚民心。”
  跟着进殿的禁卫军都是李昀的心腹,纷纷匍匐于地,高呼吾皇万岁。
  呼声一浪接一浪,从殿内传到殿外,霎时响彻了整个禁宫,大祈皇朝的下一位继任者,终于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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