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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谈出了门,叫的代驾还没到,他走到路口,拐进一家便利店,几分钟后,手里拿着湿巾和一杯冰块走出来。
  他坐在路灯下的花坛边,弯垂着脊背,麻利地撕开湿巾包装,把它平铺在掌心,然后在上面倒满冰块,随意地卷起来按在脸侧。
  冰敷了一会儿,他烦躁地捏扁塑料杯砸进右侧的垃圾桶里,瞬间响起骨碌碌的声音。
  他咬着腮,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还真下狠手啊。
  周棠。
  东玺湾楼下停车场,直到凌晨12点10分,靳谈才觉得脸已经消肿了,他卷起外套下车,指纹锁还没解开,就发现梁敬免蹲坐在门口的空地上睡着了。
  靳谈抬脚踢了踢他那双设计感十足的篮球鞋鞋头,没什么语气,问:“你不知道密码?我不是告诉过你?”
  梁敬免睡眼朦胧,搓了搓脸,又低头用指腹耐心地擦着鞋,“靳哥,我忘了。”
  “那你在这儿等什么?”靳谈问。
  “等你回来啊。”梁敬免想起这茬,这下有点清醒过来,“哦对了,我是想告诉你,张执要回国了。”
  “嗯,我知道。”靳谈点头,上次张执还催他去看医生,想必他那个时候应该在准备回国事宜了。
  “你知道?”梁敬免跟着他进了门,侧身挡在他前面,“张执今晚的飞机,票都是临时买的,你说你知道?”
  靳谈顿了脚步,皱眉,“今晚?”
  “那看来你不知道。”梁敬免耸着肩膀为他让开道,转而大喇喇地瘫在沙发上,“张执以为是你住进了医院,这才……”
  “你告诉他的?”靳谈打断他。
  “那肯定不是我,我怎么也不会传达错误信息,虽然我一开始也担心是你……”梁敬免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太沉重。
  靳谈拉开冰箱门,在上层拿出两罐无酒精饮料,没转身,直接往沙发的方向盲抛,那头梁敬免伸长手臂稳稳地接住。
  易拉罐的环被勾扯开,气泡涌动上升,掌心糊了一层水雾,靳谈的喉结滚动几个来回,叁百毫升的液体很快见了底。
  梁敬免举高手里的饮料罐罐,隔空和靳谈做着干杯的动作,他放到唇边浅呷了半口,也不管靳谈听没听他说话,自顾自地道:“好几年前我就以为你已经好了,我对这种病没什么了解,要不是张执这回跟我提起来,我真的觉得你会一辈子平安无事下去。”
  “像现在这样。”梁敬免起身,站在靳谈两步远的距离,嗓音比任何时候都正经,“靳哥,我们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管是为了谁。”
  靳谈默默地看着他,没搭理。
  今晚分明是他喝了酒,怎么看上去倒像是梁敬免醉了,唠叨那么多矫情的话。
  梁敬免从没觉得有一天靳谈会有心理方面的疾病,所以当张执告诉他那种情绪病叫bipolardisorder,简称bd,也叫双相情感障碍时,他挺莫名其妙的。
  他们靳哥多牛逼啊!怎么会得这种病?
  同龄人还在虚度光阴,大把大把地挥霍金钱,靠家世撑体面,夜店嗨玩、泡嫩模,甚至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时,靳谈格格不入似的去一步步实现自己的人生规划。
  他们这种人,该有的早就有了,想要的东西,只要付诸点儿谈不上痛苦的努力都能得到,和不劳而获有差不多的意思。
  梁敬免自诩纨绔子弟,觉得爸妈打拼得来的全部家产他本该坐享其成,至少在以前,他并没有为了一个目标尽力奋斗的想法。
  靳哥不一样,靳哥从小便不一样。
  靳谈读小学时才认识梁敬免,每回班级里要开家长会,梁叔都没空参加,久而久之,梁敬免因此受到各种孤立,小孩子的语言说严重也不严重,但嘲笑声还是狠狠扎进了他心里,他为这事在地上打过滚,逃过学,可梁叔还是没空,公司很忙,屡次叁番地抽不出时间。
  那时靳谈也小,下课后去卫生间偶然发现梁敬免躲在墙角偷偷哭,他没说什么,只是拎着梁敬免的袖子,让他去水池把脸擦干净。
  靳谈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他很温柔,是那种骨子里教养良好的温柔。
  这点在他成年后也得到了更好的验证,他一开始就知道温烟喜欢他,她也旁敲侧击地表过白,如果换成别人,面对温氏传媒的独生女,唯一的继承人,他们或许会摆出狂妄的,沾沾自喜的姿态。
  而靳谈只回了她一句话——
  他并非她的良人。
  可谁又能不喜欢他啊?高冷禁欲,有颜值、有身材,极少数时间流露出隐性的温柔,谁能够对这样的男人不心动呢?
  靳谈属实没心情听梁敬免说这些,丢下一句话,径直走进了浴室,“你的换洗衣服被阿姨迭在了另一个房间,早点睡,明天去机场接张执。”
  *
  昨夜的小雨到今天凌晨叁四点钟转成了暴雨,南港的排水系统在众多城市之中一直名列前茅,但葭安区的污水管道相对老化,到早上九点形成了区域性内涝。
  地铁车厢内的广告屏临时循环播放一则新闻——
  “气象台发布暴雨橙色预警……南港西南沿海地区降雨量陡增,请各位市民保护好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政府及相关部门按照职责对突发情况采取必要的应急措施。”
  周棠站在靠门的位置,她今天穿了一件绿色露腰的吊带裙,脖子里系了长丝带,把打好玫瑰花结的那一端放到右侧,自然垂下来,正好遮住了锁骨处的点点红痕。
  这节车厢的空调开的是强风,冷嗖嗖的,周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微微低头,她的高跟鞋在路上泡了水,现在脚底湿黏,应该不能穿第二次了。
  办公楼。
  周棠刚踏进电梯,忽然察觉到今天的氛围有哪里不太对劲,她还在思考是不是脖颈里的丝带散开了,与此同时,头顶响起林钰和刘云萱的声音。
  “周棠姐,早上好。”她们俩在电梯门合上之前挤了进来,挨在一起,唇边绽出笑容。
  刘云萱先看到周棠身上单薄的裙子,关心道:“周棠姐,你身体刚好,要记得保暖。”
  周棠晃了晃手里拎着的托特包,示意她出门前带了一件,“昨天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们,中午一起吃饭,烤肉怎么样?”
  “好呀。”林钰心满意足地答应。
  很快,到了中午休息时间,叁个人如约站在一楼大厅,望着玻璃窗上蜿蜒出来的淋漓水痕,转过头面面相觑。
  这雨。
  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周棠姐,我们好像……出不去……”林钰抠了抠手指头,对烤肉向往的心早在上班过程中飞出去。
  刘云萱说:“周棠姐,我们去食堂吧,等天气好起来再让你请客。”
  “可以。”
  周棠在窗口打了份小炒菌菇和干煸鸡,因为来得迟了一点,视野开阔的桌子前全坐满了人,只有角落柱子旁边还有剩余的空位置。
  林钰和刘云萱还在几个荤菜窗口之间徘徊,周棠拿着筷子,夹起一块鸡肉,刚要放入嘴里,隔壁正聊得热火朝天。
  避开柱子的视野,同排的桌子上传来一道八卦的声音,大雨天也浇不熄他们的热情,“昨天靳总身边的那个助理,陈韫,他特意来我们公司替空降组长请假。”
  “啧,那只能说明人家有本事啊,不然你也去我们总部再空降过来好啦。”女生咯咯地笑,不是为了维护,而是要激起附和。
  “设计a组本周四要交初稿给新越,听说付总监已经提前看过了,她那么吹毛求疵的人,都在办公室里把她夸了好一通,也难怪人家能轻松拿下靳总。”
  “你怎么知道她拿下了?说不定是那种关系呢?那样也不太轻松吧哈哈哈。”
  “哪种?”有人佯装单纯,眨眨眼。
  “就是那种,嗐,谁知道他们是哪种,你要是真感兴趣,趴他们俩床……”
  “周组长,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刚还在找你。”另一道女声打断他们的讨论,顿时,戛然而止。
  周棠回头,来人是苏琪。
  “怎么了?”她问。
  “噢,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吃樱桃千层,我朋友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她早上给我送了一些新品作为试吃。”
  周棠微笑,“你吃吧,谢谢。”
  “周组长,我那里还有好多……”
  “不用了。”
  “那,好吧。”苏琪抿抿嘴。
  林钰和刘云萱迎面走过来,那几个人纷纷端起盘子离开,神情慌乱,但只有被当事人抓包的懊恼,没有对背后议论旁人的羞愧。
  周棠盯着他们的背影,想起早晨那种莫名的感觉,原来是同乘电梯的人,怪不得。
  *
  下午四点半。
  靳谈坐在车里,闭着眼,梁敬免在旁边开了一局游戏,外放后调成静音,没有背景乐他打得非常不舒服,索性熄屏挂机。
  陈韫注意着路况,小心谨慎地握着方向盘驾驶,梁敬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朋友说南港有一个区发生内涝,交通都瘫痪了,市政府紧急调派临市的救援人员参与抢险。”
  靳谈没睁开眼睛,他松弛地靠着后座。
  “是哪个区?”陈韫开过红绿灯,问。
  梁敬免:“西南角,葭安区。”
  没等陈韫做出什么反应,靳谈倏然睁开眼,有丝紧张浮现在他的瞳孔里。
  车子又向前行驶了十分钟,路过一所中学,斑马线上站着指挥车辆的交警,四周吵吵闹闹的,家长,雨伞,车辆把提前放学的孩子围得水泄不通。
  离开这个路口,靳谈紧绷着腰背的肌肉,由于用力,手臂上青筋凸起,他想起昨晚在他怀里哭得水光涟涟的周棠,说:“转道,去葭安区。”
  梁敬免蹙紧眉头,拦着他,“不是,你要干嘛?那里有很长一段路停电了,抢修还在进行中,太危险了,你为什么……”
  “周棠。”靳谈先是无言,良久,他最终还是臣服在了心跳加速的异响中。
  梁敬免听到他清晰的嗓音。
  他说:“周棠,她住在葭安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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