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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没什么值得了几百万,连店都盘出去交手术费了。”聂老说。
  丁汉白仿佛听了什么稀罕事儿,耷拉着眼开始笑,笑完抬手一指聂维山:“老爷子,我要你的宝贝孙子。”
  聂维山早已料到,所以仍沉默着没有什么反应。丁汉白继续道:“说句不中听的,你们聂家在行里跟昙花一现似的,聂松桥现完就糟钱去了,您火候不行,聂烽你有艺无德,荒废这么多年估计也够呛了。没想到小辈儿里倒有块宝,但这宝是我瞧见的,我得捡着。”
  这话何止不中听,从直呼聂老亲爹姓名来看已经相当不尊重人了,可句句都是事实。聂烽白着脸,不确定地问:“你要收小山当徒弟?”
  “嗯,当徒弟。”丁汉白看着聂维山,“当我徒弟,我教不教你手艺先另说,我指东你不能往西,我气性上来了你就要站在那儿让我骂个痛快,病了你端茶倒水伺候我,老了你逢年过节要先给我磕头,就算死了你也要披麻戴孝扶着我的棺材串一条街!”
  尹千阳猛地站起来:“这是徒弟还是儿子啊!”
  聂维山把尹千阳拽身边按着,问:“白爷,应该不止这些吧?”
  丁汉白端起杯子,用茶盖篦了篦茶面,然后轻轻一吹,说:“这些是最基本的,至于做我的徒弟平时要学什么、做什么,那就得等你确定主意后再说了。”
  “合着主要内容还没说呢!《宪法》都没你要求多!”尹千阳觉得聂维山被欺负了,大人不好开口,于是他就张嘴开炮,开完发现纪慎语望着他笑,顿时又有点儿不好意思,改成小声嘟囔,“平时八点才放学,学什么做什么?给你讲睡前故事啊?”
  聂维山从后面揉了揉尹千阳的颈子,问:“白爷,还有别的要求吗?”
  丁汉白漫不经心地说:“退学。”
  聂老和聂烽俱是一愣,聂维山也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不光是直接,那语气音调甚至有些残忍。偏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仿佛都在消化这两个字。
  谁知不到五秒钟,尹千阳激动地问:“你只缺一个徒弟吗?我觉得我也不错!”
  丁汉白给了他们两天的时间考虑,临走时他拍了怕聂维山的肩膀,说:“你爷爷你爸爸这一辈子都挺没劲的,所以他们没资格给你拿主意。路是你的路,那主意也要自己拿,我等着你来给我敬茶。”
  聂维山点点头:“那先把观音还我。”
  “臭小子,”丁汉白把观音塞聂维山兜里,“你那小男朋友少戴一天又死不了,德性。”
  聂烽已经推着聂老出去了,尹千阳还在等聂维山,这时纪慎语把一盒茶包给他,说:“提神的,下午喝了上课不瞌睡。”
  他颔首道谢,感觉自己都变文雅了。
  等人走光,丁汉白说:“两军对峙,你还主动送礼,能不能矜贵点儿啊?”纪慎语回角落继续雕一块南红玛瑙,回道:“托那个小孩儿的福,我乐了半天,这礼我送的高兴。”
  丁汉白走到旁边看对方下刀:“那你怎么不送我徒弟?”
  纪慎语笑:“你都说是你徒弟了,那还愁他以后没茶喝吗?”
  回家后,聂维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三叔三婶,尹千阳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尹向东和白美仙,两家大人聚在一起研究,统一认为应该拒绝。
  只有聂老和聂烽没有表达意见,因为他们俩会手艺,手艺人和常人的想法不同,他们的心里会手艺就等于有了安家立命的本事。但普通人不太能理解,觉得读书考大学才是正道。
  大人们跟开辩论会似的,聂维山和尹千阳坐在院门槛上玩手机,一个斗地主,一个下五子棋。手机都快没电了,但屋里仍没讨论出结果。
  尹千阳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啊?”
  聂维山答:“你猜猜。”
  “我猜是拜师,先不说别的,起码不用上学也不用考试。”尹千阳把手机一收,“就是感觉像当牛做马一样,可是只对着一个人当牛做马总比背着债四处受罪强,而且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出师以后就比他牛逼了!”
  聂维山揽住尹千阳的肩膀,闻着尹千阳的头发:“你觉得当牛做马能值几百万?白爷会手艺没错,但他现在更是一个生意人,所以他绝不会做亏本买卖。”
  尹千阳一惊:“操,他不会是让你娶他闺女吧?”
  “哪跟哪啊,真能琢磨。”聂维山捏捏尹千阳的肩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教我手艺反而不怎么紧要,他是想让我学着倒腾古玩。”
  屋内忽然静了,聂维山起身大步走了回去,他开门立在灯下,对着一屋子长辈说:“别讨论了,我要拜师,以后的路是直是陡,我一样走。”
  尹千阳跑过来支持:“我陪他走!”
  两天后,聂维山独自去了珍珠茶楼,一楼有客人喝茶,他被带上了三楼。三楼似乎不对外开放,装潢布置更像是休息的房间,纪慎语盘腿坐在一处矮榻上吃点心,黑缎鹅黄罩纱的软垫上被掉满了渣。
  丁汉白坐在对面雕玛瑙,絮叨道:“你烦了就丢给我,自己吃点心却不说喂我也尝尝。”
  聂维山走近叫人,丁汉白没抬眼:“随便坐。”待聂维山坐下,他把玛瑙和刀扔过去,支使道,“你来雕,当拜师礼了。”
  聂维山接过:“您那么肯定我是来拜师的?”
  “不是吗?”丁汉白装傻,“那你走吧,不留你吃饭了。”
  “我空着肚子来的,必须得吃了再走。”聂维山笑着端详手上的半成品,转去问纪慎语,“师叔,这兰花是要做什么?我好考虑背面怎么处理。”
  纪慎语答:“要嵌在底座上当胸针。”
  “好,那我再加两片叶子。”聂维山拿起刀就雕,一切都心里有数。丁汉白沉默着吃点心,半盏茶的工夫里把新收的徒弟打量了个透彻。
  午饭时间一到,餐厅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菜,三人落座,丁汉白开口道:“先吃饭,规矩边吃边说。”
  聂维山洗耳恭听,只等对方发落。待喝了碗热汤,丁汉白说:“我们丁家自有一套雕玉石的手艺,慢慢地我会教给你,但不是让你丢了本身会的,而是要二者结合,你自己去摸索。”
  “是,我知道。”聂维山应了一声,“您是不是还有别的要教我?”
  丁汉白反问:“你想学什么?”
  聂维山回答:“技多不压身,我都想。”
  “口气倒不小。”丁汉白扒拉下去一碗饭,“打我二十岁自立门户就开始倒腾古玩了,这一行有纯粹为了兴趣的,有纯粹为了钱的。一件十万的东西,也许能一百万卖出去,一百万也可能只买块儿废铜烂铁。所以光懂不行,还要会倒腾,这比普通做生意需要知识,但你只会知识不一定能赚钱。”
  “教人入古玩这行不难,只要下苦功多学多看,迟早都能出师。你跑广州的事儿我略有耳闻,所以我看中你的其中一点,就是胆子大能吃苦。再加上天分,你会比普通人容易成功得多。”丁汉白吃完了,把筷子放下擦了擦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脑子很活,比起做手艺人,你显然更是块做生意的料。”
  聂维山没想过那么多,他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只想把日子过好。
  “行了,去厅里等着吧,一会儿给我敬茶。”丁汉白挥了挥手。餐厅只剩下他和纪慎语,纪慎语慢条斯理地吃菜,静静地没有声响,吃完终于开口:“挺满意的?没见过你这么夸人。”
  丁汉白胸有成竹道:“不出两年,他能给我挣回来几百万,还债的钱等于没掏,还白捡个养老送终的徒弟,无本的买卖你说满不满意?”
  纪慎语笑道:“真的不出两年?”
  “废话,这行一副入眼字儿就上百万了,又不是卖围巾卖糖葫芦。”丁汉白起身往外走,“让人上来收拾,咱们喝拜师茶去。”
  窗边被太阳照着,丁汉白和纪慎语各坐着一把圈椅,面前的地毯上搁着一张软垫,聂维山捧杯奉茶,然后屈腿跪下。
  “徒弟聂维山敬上。”
  三个头磕完,丁汉白把茶盏放在手边的方桌上,说:“我丁家的家训也是师训,一共有二,你要记在心里。”
  这时纪慎语递来一块玉佩,聂维山接过,念出了玉佩上刻着的字。
  “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52章 吃打卤面
  债一还清, 身上无形的担子终于消失了, 聂烽从此不必再四处躲藏有家不能回,全家人也都轻松了大半。
  之前在广州赚的钱还有不少剩余, 聂维山租了处房子, 先把聂烽安顿下来。一室一厅加上厨卫阳台, 总共才不到六十平米,但能给他们爷俩遮风挡雨就够了。
  尹千阳和聂颖宇帮着搬家, 上楼时聂颖宇问:“阳阳哥, 千结姐这两天心情好点儿了吗?”
  “啊?”尹千阳拎着暖壶抱着锅,“我姐心情不好吗?我没发现啊。”
  聂颖宇气道:“你怎么当人家弟弟的!自己亲姐都他妈哭了还什么都没发觉!”他从进单元口一直骂到了进屋, 尹千阳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于是闭着嘴也没反驳。
  进厨房把锅放下, 尹千阳掏出手机想打给尹千结。聂维山在卧室里铺床的时候就听见了动静,出来问:“怎么了,小宇嚷嚷什么呢?”
  尹千阳回答:“骂我呢,说我不关心我姐, 还说我姐都哭了。我真不知道啊, 还是打给我姐问问吧。”
  “别问了。”聂维山抢过尹千阳的手机, 按灭后重新塞到了尹千阳的兜里,“你不知道,说明结姐还不想让你知道,你直接打过去问她,让她多为难?咱们多关心关心结姐,让她开心点儿, 好不好?”
  尹千阳本来被骂得很委屈,现在聂维山好言好语给他分析,他的心情就立刻好了起来,说:“那搬完家回去给我姐做饭吧,她老给我做,我从来都没给她做过。”
  聂维山笑问:“你做的饭结姐敢吃吗?”
  “你指导一下呗。”尹千阳抬眼看见了聂烽,所以动作上不敢太亲密,压低声音说,“以后你就和聂叔搬到这儿了,平时又要去你师父那儿,我在家想见你还得摇号。”
  聂维山拆穿他:“你美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约了秦展去游泳。”
  说笑着搬完了东西,三个大小伙子动作都很麻利,一上午的时间就把房子收拾妥当了。聂维山给聂烽煮了碗馄饨,然后等对方吃完睡下才走。
  他和尹千阳回二云胡同,聂颖宇直接去上补习班。路上绿化带里的花都开了,尹千阳高兴道:“四月了,春意盎然,一切都很美丽。”
  聂维山“嗯”了一声:“四月都有什么?”
  “有花有草有风。”尹千阳坐在电动车后座上张开双臂,然后再收紧搂住聂维山的腰,“还有帅帅的男朋友。”
  聂维山大笑:“还他妈有期中考试!”
  尹千阳照着手下的腹肌用力一掐:“操!哪壶不开提哪壶!退学了不起啊!”
  家里安安静静的,千刀在别墅里睡觉,尹千结独自在房间看书。聂维山把买的菜拎进厨房摘洗,尹千阳跑进房间问:“姐,爸妈去姥爷那儿啦?”
  “嗯,你们没吃饭就叫外卖吧,我懒得做了。”尹千结靠着床头,说完又忍不住关心了一句,“帮小山搬完家了?租的房子不知道之前什么人住过,要喷喷消毒水。”
  “知道了,我告诉他。”尹千阳走到床边坐下,“姐,你最近怎么蔫蔫的,是不是春困啊?你吃饭了吗?”
  尹千结把书合上:“我没什么胃口,你下午好好写作业,都快期中考试了,不会的题圈起来,晚上我给你讲。”
  尹千阳勾了他姐披散的一绺头发在手上,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你不想告诉我的话我就不问。我和小山买了菜,想给你做饭吃,这是我的处男饭,你一定要吃点儿。”
  “傻蛋。”尹千结用书砸尹千阳的头,终于笑出了声,“你是想说处女作吗?还扯出个处男饭。”笑完突然顿住,尹千结的表情比之前更差了。
  尹千阳担心地问:“姐,你怎么了啊?”
  尹千结伸手摸着对方的脸,有些害怕地问:“阳阳,你还是处男吗?”
  “……”尹千阳吓得蹦起来,脸憋得通红,震惊又委屈地喊,“我、我当然是了!我不是处男难道是处女吗!你怎么能问亲弟弟这种问题啊!”
  尹千结松了口气,说:“难道我去问别人弟弟吗?”
  “姐,你变了!”尹千阳吼了一声便夺门而出,走到餐桌旁灌了一大杯水,然后又扎进厨房准备诉苦。聂维山已经把需要的菜都切好了,背对着门口说:“尹大厨,您可以直接掌勺了。”
  尹千阳靠着门:“你猜我姐问我什么狗屁问题!她问我还是不是处男!”
  聂维山一愣,随即决定先安抚身边这位,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回答是啊!我本来就是!”尹千阳说完又有点儿心虚,小声嘀咕道,“我前面还没用过呢。靠,我是不是得冰清玉洁一辈子啊?”
  聂维山嚼了片梨:“那我做道银耳雪梨羹吧,别的汤配不上冰清玉洁的你。”
  他们在厨房里一阵忙活,尹千阳不是油倒多了就是弄错了生抽老抽,聂维山要不停给他纠错,好在工夫没白费,最后总算折腾出四道菜来。
  “姐,吃饭!”
  鲜烹鸡腿、银鱼炒鸡蛋、白灼娃娃菜、蜜汁排骨、还有一盅银耳雪梨羹。聂维山盛好饭,说:“姐,最近加班是不是挺辛苦的,多吃点儿。”
  尹千阳把鸡腿夹尹千结碗里:“你不开心可以拿我寻开心,反正我不爱生气,没准儿还跟着乐呢,但是不许问乱七八糟的问题。”
  尹千结低头看碗,才发觉似乎没和这俩小孩儿单独吃过几顿饭,所以她的一肚子问题忽然不想问了,一肚子劝说的话也忽然不想说了,只想高高兴兴地吃完这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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